高志飞┃拜 年

打从记事起,每年的春节父亲都早早喊我起床吃饭去给长辈拜年。即使睡意朦胧中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得眯着眼睛急忙穿好新衣服,匆匆吃过早饭,随父亲出门。
在家族和亲戚中我的辈份最小,一圈年拜下来少说也得四五天。那时年幼,心里最怕的便是给长辈拜年,不单是走路累,拜年的规矩更累。
每到一户长辈家,父亲先是抱着双拳对长辈深深地作一个揖,还要说上句“康钱”。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清楚“康钱”这两个字正确的写法,但意思倒是理解,是祝长辈健康长寿!
父亲拜完后就该是我了,他扶坐好长辈,我就该磕头了。磕头的规矩很严格,必须是很虔诚地跪好,然后恭恭敬敬磕三个头才能站起来,吉祥话自然是免不了的!幼时虽然自己是个很乖的孩子,但对于磕头这种规矩却并非是情愿。奈何从三四岁熟读《弟子规》,深记“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因此,父亲的话必须谨遵!不过,孩子总归是个孩子,乖巧背后有时也不失调皮,我会在磕完头站起来后,对长辈不说“康钱”,而是说“糖钱”,如爷爷糖钱、舅舅糖钱、姑姑糖钱等等。他们也总是被我的这句“糖钱”,惹得哈哈笑,笑过后会摸着我的小脑袋塞给我几枚硬币。
记忆最深是七岁那年的正月初四。早饭一过,父亲便带着我去给姨爷拜年。因为年前下了一场雪,路上的积雪已被行人踩成了雪冰,人走在上面不小心就会滑倒,父亲用右手拉着我的小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护着胸前挂的帆布包,包里装着给姨爷带的炉馍馍和罐头。
父亲对我说:“可不敢让罐头打碎了。”
翻过几座山头后,终于到了姨爷的家。一进门父亲便作揖问候,到我时,姨爷说娃娃来了就好,头就不磕了。父亲不依,说是不能破了规矩!
磕过头,照例用我的问候词“糖钱”换得了姨爷给我的四个伍分钱硬币。在姨爷家的饭桌上,我一边吃饭,一边心里默数着我得的硬币。我有一块钱了,开学我可以去买新铅笔和橡皮。在告别姨爷家时,我却乐不起来了,父亲以为我是没玩够舍不得离开,便哄我明年一定让我玩好再回家!
路上我问父亲:“爸,我看到您给姨爷钱了。”
“对啊,可他也给了你压岁钱啊?”父亲说。
“爸,我收了两毛,您给的是两块。”
父亲没说话。我突然想起来什么:“爸,咱拜过的长辈您都给钱了,对不对?”
父亲说:“你的这些爷爷们给你压岁钱,那是对你的疼爱,也是祝愿你在新的一年里好好学习,做一个好孩子。而爸爸给他们钱是对他们的孝敬,钱虽不多,但爸爸祝愿他们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无病无灾。”
我停下脚步,仰起头望着父亲。他是一位普通农民,一年四季精打细算怎么种庄稼,怎么用土地养活一家人。一年到头连件衣服也舍不得添置,一颗鸡蛋也要用在油盐酱醋上,怎么突然变得出手那么大方?我拽着父亲的衣角,细细打量着父亲,想从他刻满岁月的额头找到些什么。
父亲以为我走累了,蹲下身背起了我,一步一步小心地踩着脚下的雪冰。爬在父亲宽厚结实的背上,想着父亲的话,突然我似乎看清了父亲。也许这个世界上会有许许多多像我的父亲一样的父亲,但此刻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像我这么幸福的孩子了!
时间如流水,弹指间,我也有了孩子,父亲却老了。每当逢年过节带着孩子回娘家时,我总会想起那个场景。虽然这时候不再有磕头作揖的拜年方式了,但我总会默默的看着父亲,心里暖阳阳的!
高志飞,陕西定边县郝滩镇白坑村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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