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的人说到吃时,怎么可能客观呢?!

4月初在邮轮上时,跟范琛老师做的一个关于吃的问答。
他用录音笔录下又整理了。我就问他要了一份文字稿,重新整理了一下。
并无主题,只是聊吃而已。
以及本文相当不客观。
欧洲而言,论地方饮食,钟爱顺序是西班牙、意大利、法国。
越接近赤道,食物的调味越多样。通常这些地方如果再有山有海,食材丰富一点,东西绝对是不会难吃。
对东亚人来说,西班牙有大量的炒菜、油炸、用蒜,挺适合吃惯炒菜的中国人口味。欧洲其他地方一些吃法,对中国人来说,不劲爆,不够爽快,油头不够重,缺少鲜花着锦的爽快感。
在欧洲期间,印象特别深刻的食物:
2012年冬天在瑞士马蒂尼,在那儿吃到非常出色的瑞士奶酪锅,纯粹奶酪和白酒的香。
2013年1月,里斯本老城一对老夫妇经营的店,他们腌制了很多鳕鱼肉酱用来做面包,店不大,他们家的面包和鳕鱼是我吃过最好的。
2013年6月,在佛罗伦萨Da il Latini吃的T骨牛排是我吃过最好的牛排,当时的感觉是震惊。
2014年1月在巴塞罗那巴特罗之家的附近,有家菜叫加泰罗尼亚(Catalu?a),那家店的火腿和菌菇炒四季豆炒蟹肉,非常出色。
2015年4月,在塞维利亚,一家有点偏法式的店,有非常出色的用松子、芝麻油做的红腌牛尾,口感非常微妙——我之前一直觉得牛尾就是做牛尾汤,但是那次吃到了这种做法,很惊艳。
还是2015年4月,在格拉纳达的Pesto 43,那家店的龙虾简直神奇,略烤出来,只加一点盐就非常好吃。
2015年6月尼斯老城,有一家店叫波塞冬,在Tripadvisor上几千家店之中排到90几位,是一家极其小的海鲜吧,一共也就四五张桌子。老板每次就上一大盘海鲜,会自己做家制汤,类似马赛鱼汤的口味,但会更加鲜浓。2017年2月,我又去了一次,吃到了那家冬天才有的海胆。
在日本遇到过两次类似的体验。
2012年春天,去鸟取县的浦富海岸,在鸟取沙丘附近的地方,海边的海女直接捞起的章鱼,切好立刻洒酱油,用牙签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鲜龙活跳的章鱼了。
再就是那年稍后,在新宿歌舞伎町,天下一番街进去左手边第一家饮食店,博多天神拉面。后来也没吃过这么好的日式拉面了——大概也因为那天饿了吧。
国内可能比较在意米其林。但比如在巴黎,真去吃米其林,太费时间了。除了偶尔像去波尔多过个跨年夜之类,其他时候我去吃米其林,都是陪朋友。大多数店呢,装饰、配酒、技巧、摆盘都精湛到位,也有新意,但吃完之后,并没有相应的满足感。可能鉴赏技艺是一方面,满足吃的欲望是另一方面。
在巴黎久了,最想吃的,是无锡的小笼汤包。无锡的小笼汤包和别处不太一样,在巴黎,你能找到上海的小笼汤包,能找到宁波的小笼汤包,但无锡式的汤包没有。宁波有的汤包会大些,可能是追求吸汤。上海的汤包相对鲜淡。无锡的汤包的皮比上海、比淮扬的都要厚,肉馅也大,颇有点肉糜感。无锡是出名的浓油赤酱,汤包也会偏甜一点。
味觉其实是一种自己会成长的东西。很多人其实都有类似的经历,你小时候有些东西大家都说好吃,你心里觉得一般啊,就这样啊,久了之后重历,才觉得好吃。我觉得,越是精微复杂的味道,小时候越是不懂。不少人小时候,会更偏爱高脂肪、高热量,喜欢甜的、炸的,寻求更直接的刺激。
日本有一种说法,说一个落语(类似于日本的单口相声)大师,应该懂得清淡的味道,是得吃过很多东西后,才会明白的。鲜味是一种很精确又很复杂的东西,你真的需要吃很多东西才能明白。
比如,小时候吃豆腐干,无锡人吃干丝吃很多,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后来到了上海时间一长,就觉得真正做得好的拌干丝是真正见功力的,需要有非常好的刀功,有非常好的火候。因为拌干丝是烫了之后立刻拌,这个尺寸其实很重要,既不能烫到失去香味,又不能有豆腥气。
吃东西最好还是看心情。健康当然是很重要的,但你一旦过于拘束自己,反而适得其反。比如你说我为了健康,什么糖都不沾,但一个星期不吃糖后,若非低血糖,就会逼得人拼命找糖吃。比较健康的方式大概是:各种东西,隔三差五地吃一些,按照我的体验,很多时候你认准了吃,过段时间你就会失去兴趣。为了不对某种东西永久地失去兴趣,我觉得尽量不要盯着吃
我小学时,食堂永远在做两样东西,一个是番茄蛋汤,一个是炒茭白,以致于我现在看见这两样菜有些畏惧——其实菜是无辜的,经验使然。
我小时候其实也不喜欢吃茨菇,觉得略苦,到了后来觉得茨菇略脆的口感拿来炖汤也挺好的。现在并不挑食,也没有特别不喜欢的。本来嘛,你真的饿了时,其实没有什么东西是吃不下的。
很多人会说小时候吃妈妈做的菜好吃;真回头去吃,会发现可能并不像记忆中那么动人——这和心态、和个人经历都有关系。每个人一定有一两个这样的comfortable food。
日本20世纪80年代有种说法是这样的,经济发展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吃辣,经济低迷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吃甜。因为甜的东西能解决你的焦虑。
我被若带得爱吃辣,但我个人认为,一味地追求辣,其实是一种急功近利的表现,或者是图省事。懂得川渝饮食的人会知道,川渝也不是辣,他们是多种调味料在一起,只是体现出来最明显的是麻辣而已。
许多馆子一味追求辣,其实是想用辣来掩盖调味和食材的问题。我们说一白遮千丑,辣也有这个功能。
袁枚在《随园食单》里曾经说,什么火锅都是以火逼之,都是一个味道,不好。
但他忽略了一种情况:如果火锅的汤底味道,本身已经被调成了最好,那么所有的食材都是同一种味道,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呀!
我一直觉得,可能会做菜的人,评论起吃的,会更宽容些。他们知道有的东西是不能强求的,因为只能做成这样。
相反,没亲自做过菜的人评论吃,很容易过度挑三拣四,甚至提出些很不切实际的构思。
中国历来有许多食评家,但这里有个幸存者偏差。食评家大部分是文人,他们肚子里普遍不缺油水,所以他们吃的东西,普遍要求更精细、更雅致、更清淡。
就像袁枚,他自己是个文人,就要求自己吃得精细。清朝的大诗人赵翼,就是写“各领风骚数百年”的那位,他曾经说,一个人吃了葱和蒜之后,连流出的汗都是臭如牛马粪,他就完全不吃葱蒜——这多少算一种偏见。
写吃的文章无非是两种:一种是你吃过见过的,像唐鲁孙先生,像蔡澜先生;另一种是文笔特别特别好,随便什么都能写得妙笔生花,像老舍先生。
两者兼得当然更好。
有一部分人,对吃有种奇怪的理解:他们既爱吃,又看不起吃。他们会觉得,吃嘛,谁都会,这有什么好讨论的。更有人抱持一种很奇怪的本土思维: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我家乡的就是最好吃的,拒绝再接受别的了。
用自己的经验去排他。当然这是各人选择了,只是有点可惜:世界上好吃的东西明明那么多,却老是只拧着一两样,何必呢。
中餐很无敌的地方在于,如果是一天换一种来吃,吃得不腻,又保持一定水平的,中餐是可以以一个国家敌其他一个洲。
因为菜系多,这也和风土人情有关。一个国家想产生好的菜系,有两个元素:第一,优越的地理条件;第二,相对够长的文明发展时间。如果这个地方食材超级多,但没有文明,没有文化,那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像日本比较狭长,地理条件相对单一,所以菜系分布也会稍微单一些。
为什么欧洲人都说法国饮食最牛呢?这和地理有莫大的关系。法国北边诺曼底是接近英国风格,西边波尔多是独特的西海岸风格,南边德隆山脉接近西班牙风格,东南那边尼斯做菜又很意大利化,东边和德国接壤的阿尔萨斯和诺林又吃很德国的菜。说穿了就是法国菜的多样化,也是因为地理位置决定的,它有山,它有海,它有跨足够的地理纬度,这就够了。
喜欢的美食作家,包括但不限于:汪曾祺先生、蔡澜先生、林文月先生、老舍先生、逯耀东先生、王敦煌先生等等。
当然我会专门挑小说里写吃的段落看。比如《儒林外史》,仅论写吃,比《红楼梦》还要接地气。当然还有《金瓶梅》。
饮食是很主观的事情。技艺可以讨论,但口味却是完全无法客观的。不同状态下吃到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所以觉今是而昨非,很正常。
对世界保持点好奇心,吃起来总会开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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