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的好处

作者：汪二峤
1
晚上七点多，西三环仍是很堵。
汽车尾灯连绵成一条红色长龙，柳小琴坐在副驾驶上，既看不到龙头，也看不到龙尾。
她的心，不由得一沉。
她扭头望向车窗外，视线扫过三环边上的一栋栋塔楼，有些窗户的灯光已亮，在深秋的寒意中，散发着暖暖的光。
柳小琴轻叹一口气，对王默非说：“我们还是去办离婚吧！”
车内顿时静寂起来。
沉默良久。
王默非皱着眉头问：“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但凡能想出别的办法，我也不会想这撤呀，我们在北京真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除非就让珂珂上咱们划片的那所小学。”柳小琴沮丧地说。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猛地朝王默非袭来。
人到中年，也工作了十几年，可在关键时刻想求人办事，依然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去找谁。
王默非在一家研究所上班。跟那些考入北京名校的外地学霸一样，他在北京扎下自己的根，也算顺风顺水。
名校研究生毕业，进入一家研究所工作，单位解决北京户口，并提供单身公寓过渡无房的艰辛。
这相比较一般的北漂，起点已是天壤之别。
但也公平，一般的北漂，能跟名校毕业的学霸比么？不然怎么体现“寒窗苦读十二载，金榜题名一朝时”带来的优势呢？
不过，王默非早就不住单身公寓了。
在他工作的第五年，他用自己的积蓄在南四环供了一套九十多平的两居。那时北京的房价还没涨得这么凶猛，一般的工薪族踮踮脚，咬牙切齿也能勉强够得着。
不像现在，首付动辄几百万，如果没有家里的支持，靠自身努力在北京白手起家，简直是天方夜谭，不知道要奋斗到猴年马月去。
如果这么比，王默非又无疑是幸运的。
至少目前他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安居之所，而且房贷已还清，还有一辆帕萨特代步。他和柳小琴手里，也攒有200万的积蓄。
柳小琴跟王默非一样，也是从外地考入北京，只不过她的“学霸”级别，要比王默非逊色得多。她是实力加运气，勉强挤入北京的。
如今柳小琴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薪水一般，职位不高不低，就孩子上学这方面，她也没有什么人脉。
她和王默非，原生家庭都很普通。她来自南方小镇，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家庭主妇。王默非比她强点，来自北方的二线城市，但父母也是工薪族。
或许是受原生家庭的影响，也或许是小时清贫的苦日子过惯了，他俩对待金钱的态度惊人的一致，就是求稳。
再加上他俩没啥投资头脑，也没啥可靠的投资门路，他们手里攒的这200万元，除了买货币基金就是货币基金，连股票基金都不敢买。
因为怕亏。
他们也不敢在老家亲戚面前“露富”。这200万，在北京也许不算什么，可在老家却是一笔不小的巨款，尤其是两家弟妹条件都不太好的情况下。
2
夜空的颜色，在逐渐加深。三环的车流也终于蠕动起来，在一点点地往前蹭。
王默非边开车边问：“如果不办假离婚，咱们把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给卖掉，直接换成学区房怎么样？”
柳小琴想了想，说：“行倒是行，问题是，老社区的学区房要么是比较高端的小区，要么是比较陈旧的老小区，高端小区都是大户型，即便把咱们住的这套房子给卖了，也还是买不起。”
“那买老小区呢？”
柳小琴心情复杂地望了王默非一眼，说：“尽量还是不要动现在住的这套两居室，毕竟一家的户口还挂在这房子名下呢，要是卖了再买，万一出现什么意外导致不能及时迁户口的话，那就麻烦了。”
王默非点点头，叹息道：“也是，谁愿意自己买的房子还挂着前房主一家的户口呢，这得心里多膈应。”
“老小区的房源，都是四五十平的，这种小房子也就适合投资。”停顿了一会儿，柳小琴接着说：“北京的学区房真是太火了，感觉房价再怎么变化，这种小户型的学区房买着都不会亏，总价不是很高，以后也好出手。”
“那首付我们还差多少？是不是办假离婚的话，算首套房，咱们手里的钱刚刚够？”
王默非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悲哀。
都说婚姻神圣，可在现实面前，它算个屁！说是假离婚，但白纸黑字，同样具备法律效力呀。
在回家的路上，柳小琴和王默非很快谈妥。
因为王默非的工资要比柳小琴的高出许多，申请贷款的资质也好许多，所以由王默非来贷款买学区房。
为了符合首套房的购买条件，王默非要先将婚前买的那套两居室，过户到柳小琴名下。
3
一周后，柳小琴和王默非就去办了离婚。
办完出来，王默非接着赶去上班，柳小琴最近工作没那么忙，特意请了一天假。她想赶紧把学区房的事情给确定下来。
上班时间的大街上，车辆行人都不多。
柳小琴走在人行道上，想起这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在法律上就已变成离异，竟然产生一种错觉，感觉在做梦一样。
也有隐隐的不安和担忧。毕竟，离婚证可不是假的。
可这份不安和担忧，很快就被生活中的焦灼与压力所淹没。
还未走到房产中介，柳小琴就接到她爸的电话。
她爸在电话那端抱怨：“小琴，小铭现在被单位辞退了，你也知道，家里这边找工作都得靠关系，没关系不行，他本来就不是正式工，人家要不要他还不是看心情……他这次是得教训了，说是要带着佳洁一起去北京打工。”
小铭是柳小琴的弟弟，佳洁是小铭的女朋友。柳小铭比柳小琴小12岁，柳小琴还记得弟弟当年出生的情景，在计划生育抓得最紧的那几年，她妈挺着个大肚子在亲戚家东躲西藏，就为了生下这个儿子。
柳小琴说：“来北京打工也挺好的，小铭也本科毕业，只要肯干肯学，怎么都能养活自己，还不比在老家那么混着强呀！”
“是，我和你妈也是这么想的。”她爸在电话那端停顿了一会儿，“可小铭初到北京，人生地不熟的，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这有什么嘛，到时租个地方住就好，很方便的。”柳小琴故作轻松地说。
柳小琴心里也明白，她爸的意思，就是希望小铭能住她家。问题是，这次他是来北京打工，又不是来北京旅行只住那么几天。
先别说王默非乐意不乐意，就连她自己都不太乐意。在外上班一天，带着一身疲惫回家，就想葛优躺怎么舒服怎么来，要是家里多了一个外人，终归是不自在的。
“你家不是有一间卧室空着吗？我和你妈的意思，就是小铭他们能不能先到你那儿暂住一段日子，等找到工作了再出去租房住。”
柳小琴马上说：“那间卧室现在做儿童房了，珂珂在那儿睡。”
“小铭和佳洁打地铺也行，自己姐家有什么关系呢？先凑合一段时间再说吧。”她爸的语气，明显不悦起来。
柳小琴知道她爸她妈，永远都理解不了，明明自己在北京有房子，为啥就不能让弟弟在家里住住呢？
不仅她自己爸妈，就连她的公婆，也是喜欢把七大姑八大婆往她家引。来北京旅游的、看病的、办事的、从北京路过的……恨不得把他们家当成宾馆，把他们夫妻俩化身为五星级宾馆的服务员。
最初，他们心里虽然不太乐意，但也不好意思打自己父母的脸直接拒绝。后来次数多了，也烦透这种事儿了，才跟双方父母直话直说。
就这，每隔一段时间，双方父母还是蠢蠢欲动地想来麻烦他俩。
见父亲语气不好，柳小琴也很不高兴。“佳洁跟小铭又没结婚，就是男女朋友关系，带到我家来打地铺是怎么一回事嘛。”
“你呀，就像你妈说的，日子倒是过好了，人却越来越小气越来越冷漠，生怕亲戚朋友沾你一点光。”她爸在电话那头气咻咻地说。
柳小琴的眼泪刷地涌了出来。
“小铭读大学的钱，不是我供的吗？过年过节也没少给你们养老费，这些年你们生病，不都是我在掏钱，我怎么就小气冷漠了？”
“供弟弟读书又怎么啦，难道不应该？要不是我们供你读书，你能有今天！你看看隔壁霞丫，当年她家不供她读书，她现在只能在超市打工，一个月挣1500元。还有，你要是觉得给我们钱委屈，完全可以不给，我们有儿子，没指望你养老。”
说罢，那边将电话“啪”的挂了。
4
柳小琴呆呆地愣在原地，泪哗哗直流。
一阵冷风扑来，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漫无目的地翻腾。
柳小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继续往前走。她的原生家庭，有时让她痛苦到窒息，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因为这份痛苦，从她懂事起，便开始筹划逃离。她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都在为这个目标竭尽全力地努力。
最终，她成功了。
在高考那年，她考到遥远的北京。她还记得，接到通知书时的激动。
她激动得浑身轻微颤抖，不仅是因为自己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好的结果，更重要的是，终于有资本远离原生家庭了。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可以逃离。
可笑的是，天底下大部分的父母，都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生的孩子，就会自然而然地深爱自己尊重自己。
柳小琴的父母也不例外。他们总是自认为柳小琴在北京会孤单，会想家会想他们。
可他们哪里知道，多年来重男轻女厚此薄彼的伤害，柳小琴早已不屑于他们这份淡薄的爱了。
当然，毕竟柳小琴心智已成熟，她会狡黠地藏起这份不屑。反正远隔千里，不用每日相对，在适当的场景，稍作让步，配合着他们上演一出出母慈子孝的戏码，也不难。
像今天这么直接谈崩的时候，真不多。
但柳小琴没让这份怀心情持续多久，相对于父母的不满意，她的生活中，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需解决。
目前，没有什么比买学区房更为迫切的了。
5
两天后，在下班时间，柳小琴和王默非去房屋中介签下一套小一居。
前房主当年买下来也是做学区房，他们家的孩子已小学毕业，这套房子也顺利完成它的使命。他们见最近房市行情不错，也就趁机脱手了。
签完合同。在寒风中，柳小琴挽着王默非的胳膊，朝地铁口走去。
他们的车限行，两人又舍不得花钱打车。
柳小琴喜滋滋地说：“终于把珂珂上学的问题给解决了，感觉整个人都轻松多了，平时在单位，一听同事们讨论孩子上哪个学校，买了哪里的学区房，自己就焦虑得不行，我可不想孩子在起跑线上，就被别的孩子拉下一大截……”
她的话未说完，包里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她接通，是她弟柳小铭的来电。
柳小铭在那边大声说：“姐，我和佳洁就在你家门口，你家怎么一直没人呀，你们啥时回来？”
（未完持续）

汪二峤：喜欢阅读和写作。她热衷于写充满人间烟火的都市文，天马行空的新编山海经、新编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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