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第一炉香》：这个姑娘，每一步都在清醒的堕落

堕落，并不是一个好词，因为它常常跟欲望捆绑在一起。堕落的过程，只是追随着自己心底的欲望而行，所以会有舒适感，也有刺激感。但人们之所以拼命把控着自己，不任由着自己心底的欲望横行，往往是因为这条路的尽头，是无尽的苦与再也上不了岸的绝望。有些人是糊里糊涂地堕落了，有些人是被逼无奈。但是，张爱玲的小说《第一炉香》里，却有一位姑娘，她清醒地看着自己在堕落，甚至每一步都想得明白又透彻。她最初以为自己可以把控得了自己的人生与情感，最终却什么都没有握住。葛薇龙生在一个中产家庭里，从小也是娇养着长大，平淡美丽的小脸上有一种温柔敦厚的中国情调。她不但人清丽美好，更是一个肯用功读书上进的好学生。薇龙的老家在上海，一家人为了躲战事跑到了香港暂居，现在时局稳定，在香港的用度也在逐渐掏空他们的家底。薇龙的父母要搬回上海，但是薇龙却不想中断自己的学业，于是，只能去求她从未谋过面的姑妈帮忙。这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能为自己寻到方法去获得，虽然这个方法在普通人看来，根本就不愿意去尝试。薇龙的姑母梁太太，早在薇龙出生前就因为嫁给富商梁季腾做第四房姨太太，跟娘家人闹翻了，从此不通庆吊。这是个极有本事的女人，在丈夫去世后拿了极丰富遗产，关起门来做起了小型慈禧太后。薇龙对她姑妈梁太太的为人早有耳闻，她去求助时心里想着，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干嘛要搅在混水里，但是来既来了，总要试一试。结果一试，梁太太竟然不计前嫌地答应了。梁太太答应资助薇龙，倒不是因为什么血肉亲情。在梁太太这种物质至上，一切都算计得明明白白的女人心里，一切都是买卖。她收留薇龙的时候，便已经在计算着她值几斤几两，自己做的是不是赔本买卖。这位梁太太在最年轻美貌的时候，跟了已经垂垂老矣的梁季腾，之后就一直盼着他死。可惜他死得有些晚了，梁太太这个时候已经老了，大把的钱填补不了她内心的饥荒，她还需要人来爱她，需要很多人来爱她才足够。薇龙一来，自然成了她用来招揽青年才俊的招牌。梁太太是有本事的女人，只要人能进来，她施展起自己高超的交际本事来，一准让他坠入情网。薇龙对这一切不以为意，她总以为只要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外面的人说闲话，她只要好好念她的书，自己将来喜欢的人，也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清白。薇龙明明白白地住进了梁府，她低估了人的欲望，高估了自己把控欲望的能力。她住进去的第一天，就被姑妈为自己准备的一柜子衣服吸引住了，各种海滩披风、浴衣、夜礼服、喝鸡尾酒的下午服，虽然她嘴上说着，这跟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但仍然兴致冲冲地把衣服挨个试了一遍。当她穿惯了这种衣服，就再也看不上从前那种穷学生时期的那种土味时尚了。果然，只用了三个月的功夫，她就对这样的生活上了瘾。她耳朵里响着的是袅袅的音乐，闭上眼睛就是银白色的舞裙。她要为自己的以后打算了，但是，她已经无法再回到从前规划的那种毕业找工作，依靠双手打工，又赚不了多少钱的日子了。所以，她要找一个阔人嫁了，但又不想像姑妈梁太太一样，做个彻底的物质追求者，这时候，她想到了乔琪。乔琪是唯一一个能抵挡住梁太太魅力的男人，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薇龙对他产生足够大的好感了。本来乔琪也不是她的首选，她最初看中的，是一个与自己一样，清清白白大学生的卢兆麟，但这个男人一点定力都没有，被梁太太三勾两勾就收服了。虽然深恨梁太太，但薇龙也没有办法。好在这时，骨灰级渣男乔琪送来了浪漫、温情与快乐。乔琪的父亲虽然是爵士，但是乔琪的母亲嫁来后就失宠了，再加上他不肯好学，所以父亲从来不管他的事，他本人总是打饥荒。乔琪除了会玩，什么本事也没有，他对自己未来的打算，就是娶一个阔小姐，这样一来，未来就有保障了。薇龙觉得乔琪是爱她的，只是从来没有把爱说出来，他说的，是只能带给自己快乐。薇龙要嫁给乔琪，为此还大病了一场。她明白自己为什么爱乔琪，最初，不过是因为他独具的吸引力，后来，只是因为得不到而努力去征服。她知道这个男人就是一个浪子，可以到处留下深情，就像是上半夜刚从她屋子里走出去，下半夜又去了一个俏丫头的屋子里一样，对他来说，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追求的，就是自己的快乐。但对于薇龙来说，她爱乔琪，哪怕自己吃亏也与他无关，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他头上去。薇龙嫁给了乔琪，最开始乔琪还是不情不愿的，但是被梁太太的一番话打动了：“你要娶一个阔小姐，你的眼界又高，差一点的门户，你又看不上眼。真是几千万家财的人家出身的女孩子，骄纵惯了的，哪里会像薇龙那么好说话？你要钱的目的原是玩，玩得不痛快，要钱做什么？当然，过了七八年，薇龙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等她不能赚钱养家了，你尽可以离婚。”乔琪与梁太太，早就达成了共识，这样一来，薇龙有得忙了。她与乔琪婚后住在梁太太家，她既要忙着给乔琪赚钱花，又要忙着给梁太太弄人来。薇龙对自己的处境极为明白，就像她看着站在街边，等着烂醉水兵的女孩子一样，她对乔琪说，自己跟她们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是自愿的。这个姑娘，是看着自己一步又一步的堕落，清醒又自知。究其根源，就像是她就开始进梁家府一样，她以为自己离开了那个幻境，那里就变成了一个大土坟。但她不知道的是，人的欲望大门一旦打开了，就难以再关上。就像很多爱玩的美丽女孩子一样，总想着趁自己年轻有资本多玩几年，最后还可以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姑且不说你能不能找到那个愿意接盘的老实男人，单单是你从富贵场上踏出来，就已经不能再习惯坑坑洼洼的人生之路了。周国平说：“为了抵御世间的诱惑，积极的办法不是压制低级欲望，而是唤醒、发展和满足高级欲望。”这种高级的欲望，是人的精神追求，人一旦可以陶醉于这种高级的欲望，便会在那种形形色色的低级欲望前有了定力。因为更好的东西你已经得到了，那些次要的，便可有可无了。只是，这种高级的欲望，需要的是人内心的清静与自知，内心拥有的东西越多，越不会被周围的花花世界所扰，越能追求到属于自己原本的一份心安。愿我们的相逢，不早不晚，恰在最好的时候。喜欢就留下，我们都有一个世界，余生漫漫，唯愿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