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英‖舅父的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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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舅父生于1916年正月初四，逝于2013年12月7日，享年98虚岁。舅父坎坷的一生，经历了诸多的不平凡。历经艰苦的八年抗日战争及解放战争，久经沧桑，谨以此文记录这位世纪老人传奇的一生。
年轻时的大舅父是一位胸怀大志，誓死保家卫国的热血青年！1936年，风华正茂的他考进炮兵学校干部训练班。此后爆发了抗日战争！还是学员身份的舅父，主动请缨上前线，被分在南京十三炮台。大炮是清一色的德国制造，是当时中国最先进的。作为学员只允许在旁边学习看老兵操作，是没有机会亲自操纵大炮的。但是舅父秉性聪慧机灵，加上会基础英语，与德国教练可以进行交流。外教很喜欢这位勤奋好学的中国青年。开了先例，直接把舅父调去炮台。一个炮台共有8个军人，舅父当任第一炮手。队长是黄埔七期毕业的陈镜清指挥。
1937年12月初在南京的天空下，一群轰隆隆的日寇轰炸机正低飞俯冲，疯狂的投下炸弹。炸毁医院、工厂、民房等，百姓死伤无数、流离失所、尸体遍野街头，南京城里惨不忍睹……战争是残酷的！在这次南京炮战中，舅父所在的炮营战士们同仇敌忾，沉着稳准，狠狠地回击日寇侵略者。亲自击落一架日寇的飞机。初出茅庐就战果辉煌。舅父受到上级的嘉奖，晋升少尉。这是舅父抗日史上最值得傲娇，给中国军人大长了军威，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大荣耀！
全面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为阻敌西进，力保九江、武汉安全。舅父所在部队撤出南京，1938年火炮调往江西，参加武汉会战，参加著名的“马当要塞的战斗”。因日军违背国际公法，毫无人性地在阵地上施放毒气弹，使大批中国军人中毒，瞬间被毒倒。部队被包围。伤亡惨重，炮兵伤亡更大，马当要塞陷落。前线战事传到舅父妻姐家，全家人都很担心舅父。(注：舅父是吃岳母奶长大的，他妻姐一直视这个妹夫象亲弟弟，妻姐夫徐之圭出任过奉化县县长，亲手承办蒋、毛协议离婚案)。此战窝囊惨败，舅父决心为提高军事战斗能力，之后更加奋发努力学习，继而考入黄埔十四期炮科，后因听从妻姐建议就读于十五期步科。舅父强我中华的决心之大！从他的名字上都能感觉的到，他在家中的名字是周章华，考入黄埔改名为周新宇！1941年毕业分配，任黄埔七分校教官。
在军校舅父偶遇军长李铁军，李将军旁听了舅父的上课，评价很精彩，对舅父非常赏识，不久把舅父调到身边，升任少校科长。有一次他随同李军长到前线视察，在望远镜里突然发现阵地上，李军长已在日本人的射程之内。舅父当机立断，眼疾手快将李军长拉进战壕的同时，日本军的炮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飞在战壕外。李军长与死神擦肩而过。好险！
之后舅父被提拨为军部少校参谋，解放战争随部队调动驻防甘肃新疆。据舅父生前回忆，1949年9月军部就秘密接到密电，响应爱国将领陶峙岳将军的指示。为了新疆十万官兵的生命，为避免新疆老百姓再遭受战争之苦难，开始部署起义行动。舅父回忆说高层内部情况很复杂，有亲胡宗南派系的主战派坚持打内战。舅父他们是陶峙岳派系的主谋和平。形势险恶，随时要提防这些主战派的暗杀，起义时间越早越好。9月底，部队统一起义，新疆得以和平解放。是陶峙岳将军历排艰险，以民族利益国家利益为重。陶将军的爱国精神得到中共高层的赏识。被毛泽东主席委以重用，任22兵团司令，他带领部队官兵就地投入戍边屯垦，为建设新疆和保卫新疆作出巨大贡献。陶崎岳将军被评为新中国开国上将。
1941年，我外公因病早逝，他才请假回了一趟家守灵。我母亲当时15岁，初见穿军装的大哥有些陌生拘束(母亲从小是抱养给别人家的)，舅父怜爱的拉着我母亲的手问，有没有读书哇？母亲说饭都吃不饱，那有钱读书。舅父说他以后多寄些钱回家，叫外婆送我母亲去念书。他希望知识能改变妹妹的命运。可这一别，身为军人的他被仗事所困，直到解放舅父都没机会回过家。
终于盼来了全国解放，舅父牵挂老家的寡母、妻子和弟弟妹妹们。1952年舅父要求转业回来了。回到家，舅父看了家里的惨景，寡母垂垂老矣，自己未见面的儿子感染日寇“细菌战”早夭，最小的妹妹又被抱养给了别家，老房欲塌……见此情景舅父很自责！自古忠孝难两全，可他仍想尽力弥补。他拿出转业费修缮了老房子。对寡母孝顺体贴，当时兄弟姐妹九个中已经成家了五个，那时候我父母已在城里谋生，舅父记挂这个从小领养给别人的妹妹，经常来城里看望母亲，给予我母亲关怀温暖。又去寻访被抱养的幺妹，见那户人家没给她读书，便商量着把她领回了自己家。给她找学校去念书。他对教育的重视以及对家中女性的尊重，都是非常超前的。小舅父小姨妈都在他的关怀下接受了文明教育。从而有了更精彩的人生。小姨妈参加工作后对在家乡务农的舅父很孝顺，视为长兄如父，工作之余时常给舅父织毛衣、寄钱贴补家用 。当年周家在地方上是乡民们公认的兄嫂慈、弟妹孝。
我母亲共有姐妹5个，5位夫婿中有两位是共产党员，国家干部。他们都敬重大舅父。家中每遇重要事情必会征询舅父意见，舅父是整个大家族的主心骨、智多星。他的人生有过顺境，他不骄不傲。更有逆境，他不急不躁。他的心中很少想着自己，时时刻刻关心着我们！
1960年我哥十岁生日，舅父给哥哥做了新大衣，送了一块小小的黑板及黑板刷，鼓励我们要认真读书，我们经常在这块黑板上面练字，打草稿。这块黑板陪伴我们兄弟姐妹们度过了学习的童年。1968年我外婆过世，当时我小姨父是当权派随时要接受造反派的批斗，无法回来守灵。他写信去劝慰姨父。精神不能垮，要坚信期待有云开日出的那一天。家中事情不用挂念，万事有他在料理。实际上他自己也常被村上那些无事生非的造反派们找茬，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拿出自己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转业证》据理力争。历次运动中尽管被抹黑被折磨，但是新疆能和平解放这些人功不可抹。他们全体起义官兵对国家的一片丹心从不减退。
1975年正月，舅父花甲年生日，我用我当学徒发的衣服经费，到部队服务社托人(注：的确良布当年属紧俏物资)剪了两条灰的确良裤料让母亲送给舅父。这让母亲很有面子，在我母亲心中舅父是长兄如父，我送的礼物他很珍爱，也让村民们很羡慕，重要的日子他才会拿出来穿戴。平时舅父生活俭朴传统，但出门办事或开会都着装整齐。他常穿一件洗的发白的中山装出行。对待晚辈，他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指指点点，而是亲近地和我们交谈，并肯定我们的成绩。我父亲1982年早逝，家中小妹才12岁，我们也以舅父为榜样，培养小妹到大学毕业。他有空就会来看望我们，给我们精神上的鼓励。
舅父育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一直和他一起生活。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后，大女儿夫妇双双外出打工，留下一双儿女在家读书。七十多岁的舅父还要看护第三代。日间还要去种田，十分劳累。农忙时，我哥和大表哥,他们哥俩不忍看他太劳累。每到此时就会主动调休，带上酒水点心，一同下乡去帮舅父割稻、莳田、忙双抢。让村上的人既羡慕又感慨，这都是舅父善因结出的善果。
八十年代末台湾开放老兵回大陆探亲，一批批老兵陆续回乡探亲，舅父收到他当年学生的来信问候，互诉近半个世纪的别后情况。江山市统战部要舅父协助市里做好统战工作。八十年代末期舅父到城里开会，就会来我家住。我曾出钱资助舅父，让他亲往上海做亲戚的工作，促使海外亲人回国探亲访问！他八十八岁还独自去衢州参加黄埔军校同学会。舅父在会上发言说都是炎黄子孙，身上流着共同先祖的血液。大家应积极多联系多做台湾同学、亲友的工作。为台湾早日回归而尽一份绵薄之力。舅父曾担任江山市第八届人民代表。为统战部做了大量的工作。后来落实政策，上面对这些起义人员每月才有了六百多元的生活费发放。舅父晚年的生活才得到了些许的改善。
九十年代，高龄的他亲自陪着小侄儿几次三番来城里，找熟人挤进名额报读高复班，坚毅的他影响着小辈们，鞭策侄儿最终考上了大学。八十岁那年，外孙女被河南大学录取，他千里迢迢去送读，还被学校邀请作为学生家长的代表上台发言。他对小辈的拳拳爱心，从来都是说得少做得多！
我表哥文革前就读于成都大学，是我们这一代中极为聪慧的人。大学毕业后的表哥分在成都某军工单位（注：保密单位）。舅父以他为傲，为他牵线了好友的外甥女。我表嫂是位老师，青春靓丽，温柔贤慧，然而表哥因病过早逝去，留下三个幼小的儿子。他也会时常关注外甥孙的学习。表嫂含辛茹苦把子女个个都培养到大学毕业。实属不易！对我大姨妈的孝顺胜过亲生女儿。表嫂的品行、人格魅力。是我们这代人的学习榜样。真的太佩服舅父慧眼识人，眼光独特。舅父的五个妹夫也都走在他的前面，这让舅父觉得如同手足被断，一个个亲人离去，剜心之痛折磨着这位老人。可他将伤痛都深埋心间，独自承受。
舅父极其自爱，九十五岁高龄仍坚持生活自理。自己洗内衣内裤，不愿给子女添丁点麻烦。之后他摔了一跤，听说当时血流如注！那时我也不在家乡，等再见他，他已不能自由行走。让我心痛如绞，瞬间泪奔。我家小妹在网上购了轮椅送给舅父，后面的岁月舅父是在轮椅上度过的。我隔段时间就要去探望，给他做点可口好吃的。与表姐一起帮他擦身。舅父见了我们就会很开心，慈祥的脸上暖暖的笑容。他告诉我们说做人吃亏是福，不计较家中才会吉祥如意。
他老人家在地方上德高望重，口碑极佳。邻里有什么纠纷，经舅父劝说调解，也会心结解开，握手言欢。他的为人处世被地方上公认，是损己利人。无论身处逆境、顺境，他都持乐观态度。豁达、自信，传递给我们的都是正能量。他的学识、涵养、境界，让后辈难以超越！晚年的时候，也常有民间团体去看望这位抗日老兵，最后几年每一次见面舅父总是说1937年是他们用血肉之躯保家卫国，现在我们国家科技发达了，更要加强国防建设。要提防小日本及帝国主义的狼子野心……说他有生之年，已经看见香港回归，澳门回归，感到非常欣慰。舅父预感天年将至，交代晚辈说，此生别无它念，要我们好好生活。若台湾回归，祖国统一，一定要举行家祭告诉他……
写到此，可以告慰舅父，您的龙头舞的好，就我们这一代家族里就出了不少大学生、研究生、小表弟更是愽士生，在大学里任教带研究生。这些都是您生前知道的。今天我要告诉您的是，现在我们的下一代陆陆续续的都有考出国外，去世界名校留学了。啊！舅父，您是我们家族的一座精神丰碑！大家族在您的护佑下，人才辈出。您的家国情怀，良好的家风传承让我们懂得只有国家强大，才有家庭的美满幸福。每每追忆舅父慈爱、泪如泉涌，意识到生活中又少了一处避风的港湾。叹！心中千言，笔下无语。人生有涯，思念绵绵无绝期。
作者简介
姜秀英：
1955年生，原浙江省江山市开关厂退休职工，从小爱好文学，最初的志愿是当名记者，然少时国时家运都未能让生为女性的我如愿！自退休后，我第一时间报名参加了老年大学，习文学画,交一群老友，一起舞文弄墨。在江山老年大学校庆十五年和二十年曾获文章评选二等奖和三等奖等，曾在《江山报》、《衢州晚报》多次刊登拙作。晩霞路上，提倡文化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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