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记新作》|旷野中,那些难忘的帐篷

《老记新作》专栏

旷野中,那些难忘的帐篷
张继民
  屡屡从事科学探险的我,闯荡在旷野之时,少不了搭起帐篷作为栖身之所。忆起这些,仿佛又回到了那奋争的岁月。要说感慨:首先,为了祖国的野外科学考察事业,艰苦真的算不了什么。二则没有想到,仅仅搭帐蓬与住帐篷这样的“小事儿”,也会成为不可遗忘的留痕,以至成中国考察队南极大陆考察史的开端。
  
极圈之内第一建
  先看两幅图。一是中国南极考察站位置图,二是中山站帐篷照片。1984/1985年度,中国在南极南设得兰群乔治王岛上创建了中国南极长城站。它位于南极圈外,虽然重要,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此地属于亚南极。抑或说,唯有南极圈内广阔地域,才是真正的南极。中山站、昆仑站、泰山站、罗斯海旁新建站,均位于南极圈内,散布在南极大陆上。若论这四座考察站重要性,首推中国南极中山站。
中国南极五个考察站位置图。
来源:网络
  何以见得?一些长期跟踪中国南极事业发展的人会看到,1988/1989年度创建的中山站,实际上成了中国进军南极大陆的桥头堡。不管是“极地”号抗冰船或“雪龙”号破冰船环南极海域航行,数支考察分队进军南极内陆高原建站与考察,还是我国飞机巡行南极空域航拍,中山站都是其出发地、补给地、回归地。由此可见,中山站作为南极考察基地,在中国南极考察战略上,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中山站如此重要,那么该站首建或者说中国在南极圈内首个建筑又是什么?回答是:三顶帐篷。
1988年12月25日/26日,笔者与另外8名队友冒着狂风搭起的三顶帐篷,由此成为中国在南极圈内1400万平方公里的首建。为共和国在南极开创了一个不可忽略的开端。
张继民 摄
  历史是这样呈现的。1988年12月25日9时起,中国南极考察队总指挥陈德鸿,考察队长郭琨,副队长高钦泉、高振生,还有包括笔者在内的数位队友,先后分批乘直升机登上拉斯曼丘陵预选站址。这一行动非同寻常,当属中国考察队首次登上南极大陆。20时,队领导悉数返回考察船,留下的有陈秋常、鄂栋臣、徐绍铨、张继民、庞一农。队领导临别前发出指示:一会儿再派几位队员登陆,你们夜里搭起帐篷,为明天更多队友到来创造住宿条件。
  午饭,我们12时吃的,是直升机为我们带来的简餐。时至21时多,早已饥肠辘辘的我们,晚饭仍无着落,不知直升机何时送来。22时余,直升机终于带来了晚饭–油煎饺。打开保温桶盖子还冒着热气,待把饺子从桶内夹出,在寒风作用下立刻变得又凉又硬,吃进肚子很难受。此时多么想喝些热水暖暖胃,但这个最低要求根本无法实现。我们没有任何烧水条件,从燃料到铁锅。
  冰天雪地里,中午我们曾光着膀子晒太阳,“夜”的到来,已经完全为狂怒的风暴所替代。把所有御寒衣服穿在身上,仍觉得冷。强风穿透棉衣,肌肤有着明显的剌痛感。
  为了竖起帐篷,队里又派来了朱斌胜、姜德中、辛兆建、张京生四位队友。24时,我们9人开始搭建帐篷。处于极昼的南极,太阳不会落下。不过与我们登陆时对比,它已经大大偏斜,变得晕黄。强风中,搭建帐篷太难了。篷布在大风作用下剧烈地翻滚着,试图从我们手中挣脱。为了降服它,有时需要三四个人合力加以控制,才能将一个角固定在帐篷骨架(钢梁)上。
  接近26日凌晨1时,直升机为我们运来了行军锅和汽油,使我们有了做饭的条件。晨2时多,张京生自荐做饭。3时半,我走进帐篷看他饭做得如何。掀开锅盖一看,白雪一锅。他蹲在灶前,边摆弄着喷火嘴边对我说:“不知为什么,将喷火嘴一放进灶膛,火就熄灭。”“你找说明书看一看吗?”我提醒道。他一看说明书,很快将火点燃。
  26日晨4时,我们费尽力气搭起了三顶帐篷,然后扎好锚钉一一加固。风更大了,以至难以站稳。原计划当夜搭起5顶帐篷,又累又渴的我们难以为继,只好停止工作,进帐篷吃饭。张京生做了一锅鸡蛋热汤面,吃起来又解饿又解渴。饭后钻进睡袋。身下拳头大的一个个鹅卵石硌得我躲也躲不开,过度的疲累,实在不愿起身去清理,就这样将就着睡了一会儿。我早早地醒了,拎着相机出外,风略小了些。看着三顶帐篷孤独地竖立在拉斯曼丘陵上,近似客机机尾一样巨大冰山衬在它们的后,我端起相机摄下了这难得的场景。
在创建中山站过程中,三顶帐蓬一直维系着队友们工作与生活,直到1989年3月才将其拆除。
张继民 摄
2019年4月9日,在八宝山殡仪馆举行的郭琨队长追悼会上,笔者与在南极一起搭建帐篷的朱斌胜会面。他工作在哈尔滨,专程来此与郭琨队长做最后告别。
冷热难耐大漠夜
  由中日队友组成的横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科学探险队,一开始就遭遇重大险情。1992年8月7日,探险队乘飞机自乌鲁木齐启程,抵达南疆和田机场上空遭遇沙尘暴。飞机两次降落不成功,飞行员又强行第三次降落,结果飞机冲出跑道60米,止行在茫茫戈壁滩上,险些爆炸起火。
  8月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仍然炎热,沙面最高温度可达70摄氏度,足以烫熟鸡蛋。15日,我们乘车从于田县城出发北行进入大沙漠。陷车、推车、坐车累了一天,晚上抵达名为克克几格达的地方。此地住有一户搭着茅草棚的维族居民,探险队决定在此过夜。
在克克几格达,我们搭好帐篷后,附近居民来看新鲜。
张继民 摄
  支起帐篷,我与副队友陶宝祥、日文翻译陈俊良三人住在一起。因为不适应,上半夜里睡得不好。下半夜很冷,好在身下铺有隔地气垫,又起身找到睡袋钻进,才躲过了冷空气侵袭。
  出于访问远方琼麻扎一处住户的需要,我们第二天早上涉过克里雅河,徒步前行。软沙难走,加之路远,往返用去了一天时间。晚上回到营地,天完全暗了下来,进入帐篷睡觉。忽然狂风大作,我钻出帐篷想看看风究竟有多大,竟然见到日本队友白天支起的遮阳布在狂风中翻转舞动,呼啦啦作响。我叫陈俊良起来告诉睡下的日本队友,赶快收好遮阳布,否则不是被强风卷飞就是被撕碎。
  随着强风发出的呼啸声,已经明显感到沙子钻进帐篷飘落在脸上。咂咂嘴,出现了嚼着沙子发出的嘎吱嘎吱声。蓬布摇动着,如果里面不是压着我等三位壮汉,它定会被吹飞。剧烈抖动的篷布啪啪地打着我的头,又打着我的脚。为防止篷布砸头,我把挎包挡在头前,以减缓篷布对头部的直接拍击。
  半夜里,感到帐篷内太闷,呼吸紧迫,我醒了。另两位队友耐不住憋闷也醒了。大漠里的夜怪怪的,昨晚住在这里,深夜被冻醒,为御寒不得不钻进睡袋。今晚居然热得透不过气来。
比色确艾格尔住着巴拉提一家。男主人很能干,房椽摆放如此整齐就是证明。这是我见到的沙漠之中最花功夫建造的居所。
张继民 摄
  人是有惯性的。数日大漠帐篷里过夜之后,觉得帐篷就是我的“家”,有种格外亲切感。后来队伍到达比色确艾格尔、达里雅布依等地,尽管居民家有地方住,我们仍然在民居附近搭帐篷过夜。
笔者在横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探险时,戴着头灯坐在帐篷旁作日记。
夜深惊梦旱蚂蟥
  徒步穿越雅鲁藏布大峡谷春季预察探险队,于1998年4月17日早晨,离开位于318国道的迫龙村,向世界第一大峡谷标志点–扎曲进发。徒步两天路程,计划中间选择适宜的地方作为营地过夜。
  队友们行进在帕隆藏布大峡谷,不管是喘着粗气吃力地攀登陡崖,还是踩着湿滑的石头在低洼地段艰难行进,觉得都能接受。唯一令我们惊魂的是,藏在树丛或茂草中数不尽的旱蚂蟥,为了达到吸血目的,它们总是悄然贴在我们身上,直到血润湿了衣服,才知道自己被叮了。而它,早已逃之夭夭。防不胜防啊!
一只旱蚂蟥叮在笔者的左腿上。
张继民 摄
  路上,我与队友找了块石头刚坐定,见三只旱蚂蟥向我放在地上的手提包奔来。一位队友见状,找出创可贴,试图把它们永远固结石头上。实际上根本不起作用,因为旱蚂蟥身上分泌的液体,具有很强的润滑作用,它摇动一下身躯,很快钻了出来。
队友们在帕隆藏布江边沙滩搭建帐篷,准备宿营。
张继民 摄
  接近16时,在帕隆藏布江边发现一块平整的沙滩,大家决定在这里扎营过夜。我的一个行囊由民工背着,出于休息需要,他多次将其放在坡头,搞不好粘有旱蚂蟥。我接了过来将其扔在沙滩上。沙滩是热的,以至踩在上面有些烫脚。我的目的是利用热沙与烘烤,将藏身行囊里的旱蚂蟥驱赶出来,避免入睡时,钻出来害人。想一想都觉得可怕,当熟睡之机,它一旦钻进我们的鼻孔或耳孔,造成的危害远比吸点我们的血严重得多。怪的是怕啥就有啥。当我把行囊搬进昏暗的帐篷,利用手电筒光亮寻觅害人虫时,突见一只旱蚂蟥正伸直腰挺立在行李上。走了一天,太累了,躺下后,多么想伴着帕隆藏布江水发出的涛声,快些进入梦乡。可脑中不由自主地总是闪现旱蚂蟥藏在被子中,不敢入睡。困得过烈,终于睡着了,净做着旱蚂蟥在身上爬来爬去的恶梦。惊醒时,浑身冷汗。
  18日早起钻出帐篷后奔向扎曲。那时年已半百的我,仍有一股年轻好胜的劲头,一直冲在队伍最前方。待到了扎曲,等待我的必然是筋疲力尽。想到住在同一帐篷的关志华研究员一再关照我,我得报答人家,决定自己一人搭建起我们的帐篷。此时年届60的他,正被队伍甩得很远很远。显然过累所致,连思维也变得缓慢,以至搭帐篷时,我的所有动作都不能连贯地干。不是登岗就是下坡地连续奔行,导致大量出汗,我渴极了。从队友林永健那里要来他从易贡买的绿茶,倒上水喝了起来。
在雅鲁藏布大峡谷标志点–扎曲,队友们在此搭建帐篷。
张继民 摄
  不知是喝的茶水过浓,还是队友们此起彼伏山响的呼噜声,搅得我几乎一夜未眠。最可气的是帐篷外叫起来奶声奶气的一只小狗,整夜地在耳边汪汪吠个不停。我想:“这个‘金嗓子’,怎么就不知道累呢!”第二天队友醒来,争说小狗吠声闹得大家难眠的原因:有陌生的人群、突现的帐篷、还有混响的呼噜,让小狗不宁。
(作者为新华社高级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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