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庆：母亲，已散入苍茫（六首）

母亲，已散入苍茫（六首）
黄文庆
ll 摘棉花
那时，妹妹还没有长大
还不会在土场上一边跳一边唱
“二五六，二五七
马兰开花三十一……”
妈把妹妹哄睡了
虚掩着家门
就去村前的地里摘棉花
妈摘着摘着
挎在胸前的大包袱就胀满了
她就成了一只大企鹅
妈换一只包袱又摘
直到把秋月亮摘向西天边
把星星摘稀了
摘落了
2020.05.08
ll 担水
我家住在村子最前边
离村中间的水井有一里多远
妈说，井水无人打搅地澄了一夜
要早早地去担回第一挑水
第一挑水新鲜
第一挑水刚刚从大地深处渗出来
我和哥哥摸黑开门上学时
妈担水回家
担回来两桶光亮
2020.05.08
ll 接生
许多个冬天的凌晨，妈忙了一夜
在猪圈里给母猪接生
等天亮了，猪崽崽哼哼唧唧地叫着
妈把煨在猪窝边的火熄灭
把猪崽崽的胎衣用稻草包好
挂在屋后林子的桑树上
再去给母猪熬豆浆犒劳它
那些年母猪争气，我家靠喂母猪
买了自行车、缝纫机
维持着柴米油盐酱醋茶
后来，不再喂母猪了
邻居家母猪要下崽崽的时候
妈去给帮忙接生，往往是在冬夜
也会忙整整一个通宵
2020.05.08
ll 烧窑
我爸一直有点瞧不起我妈的娘家人
到了我家要修房子
妈就请来她娘家的十几个人
做窑活、烧窑
妈娘家的人是做窑活、烧窑的把式
妈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次
可是，砖瓦烧好出窑时
有一部分却是夹生
我爸倒没有什么怨言
只是我妈受不了，后来几十年里
这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
2020.05.08
ll 悲凉
我小时，跟着婆在汉江边放牛
她总是哼着一种
很悲凉的曲调，有时
哼着哼着，就泪流满面
等妈到了婆那时的年龄
我们在地里劳作
她也会哼着一种悲凉的曲调
有时哼得泪流满面
女性的心底是不是都有一些悲凉
需要散失在寂寥的风里
2020.05.08
ll 混沌
我妈得了好多年的老年痴呆症
最后撒手人寰
她虽然不识字，也有思维
经历的苦难太多，那些思维
丝丝缕缕在经年里陆续崩断
一地的线头，无法拾起
妈在身体没有埋入黄土之前
意识已散入了混沌
散入了无边无际的苍茫
2020.05.08
黄文庆，诗人，现居佛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