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哥杂谈 | 从诗歌的角度,请放过贾浅浅吧

贾平凹的女儿贾浅浅最近火了。
她的火,因为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她的诗歌实在不像诗歌,一个是因为她的父亲是贾平凹。这两个原因交织在一起,让她上了热搜。
很多批评贾浅浅的人,揪着她那几首不像诗歌的诗歌,指着说:这玩意儿也配叫诗歌?怪不得现在诗歌没人看了!
她被拿出来广泛批判的几首“诗歌”,具体如下:
《朗朗》晴晴喊妹妹在我床上拉屎呢等我们跑去朗朗已经镇定自若地手捏一块屎从床上下来了那样子像一个归来的王《我的娘》中午下班回家阿姨说你娃厉害得很我问咋了她说:上午带他们出去玩一个将尿尿到人家办公室门口我喊了声“我的娘嗯”另一个见状也跟着把尿尿到了办公室门口一边尿还一边说你的两个娘都尿了《日记独白》迎面走来一对男女手挽着手女的甜蜜的把头靠在那男人的的肩上但是裙子下两腿间流出来的东西和那男人内裤的气味深深地混淆在一起《Z小姐和Z先生》他们彼此利用黑暗侵蚀白昼的光芒Z先生病倒了她抱着一岁多的孩子望着病床上唇色乌青的那个被称作丈夫的人是的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做爱了
很多人忍受不了,诗歌居然可以写屎尿、写女人两腿间流出来的东西和男人内裤上的味道,居然可以这样赤裸裸地把性广而告之。
暂且不论她的父亲,单就诗歌而言,对当代诗歌有比较多了解的读者或许知道,当代诗歌于古体诗最大的不同就是,使用白话文。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内诗歌圈里出现过一个“口语化”运动,他们推翻自“五四”以来的白话文诗歌传统,追求诗歌语言的粗粝直白,甚至于丝毫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诗味儿或诗意。
比如其中的代表诗人杨黎,就曾被某批评家称为是“一个让许多网瘾少年变成诗人的人”,他曾有一首《为一个朋友写一首诗》:
我要为铁蛋写一首诗
这个想法产生在他回成都那天
当我们二麻二麻的分手
我回光熙门北里
他直接去机场
这个已经快三十年的朋友了
突然像一句诗
嘎嚓一声
横在我的路上
公元2002年4月
他来北京呆了三天两夜
我们一起吃了一、二、三、四、五顿饭
他强调诗歌写作要口语化,“老老实实,准确,具体,简单”,并且没有暗示。但这样的诗,有多少人可以看得下去?看完不想骂人?
而他本人,也遭遇了冰火两重天的评价。虽然我个人觉得他的理论或者理想是挺好的追求,但对于他的诗歌,的确很不感冒。我喜欢的是戴望舒那样的有韵味、有韵律、有节奏感的白话诗,喜欢艾青那样有画面感的白话诗,也喜欢朦胧诗歌作家那些有丰富言外之意的作品,不过我们也应该看到杨黎以及诗歌口语化运动的探索意义。
对于屎尿,以及性话题入诗,西安诗人,也是口语化运动的代表之一伊莎有一首《车过黄河》,如下:
列车正经过黄河
我正在厕所小便
我深知这不该
我应该坐在窗前
或站在车门旁边
左手叉腰
右手做眉檐
眺望 像个伟人
至少像个诗人
想点河上的事情
或历史的陈帐
那时人们都在眺望
我在厕所里
时间很长
现在这时间属于我
我等了一天一夜
只一泡尿功夫
黄河已经流远
天津女诗人伊蕾写过一首《独居女人的卧室》,主题就是写独居女人的欲望。(因为这首诗比较长,这里就不贴出来了,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搜索观看)
这两首诗在当代诗歌历史上,都具有独特的价值。即使是一般人,读到《车过黄河》最后两句,估计也会看出这个家伙写出这么个玩意儿,其实是别有所指。
都是提倡口语化的诗人,杨黎和伊沙的口语诗,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如果说口语化在诗歌语言之外,还有别的意义,貌似,伊沙表现的比杨黎技高一筹,起码一般人或许还能咂摸出一点什么意味。
贾浅浅的那些诗现在大有被批臭的样子,那些诗也或许不能被称为诗,我也不知道贾浅浅写那几首诗时的具体想法,但读下来,以个人的经验,从中还是能看到她试图进行的一些探索:
比如《郎朗》的最后一句,似乎能看到作者希望从日常事件中捕捉小人物内心的“隐蔽”情感,以及自己对一些事情的别样感受。《我的娘》中,作者抓住了小孩子在和大人互动过程的一种机智应变的可爱瞬间——自己着急下的一个叹词,成了小朋友心中“可占的便宜”。在日常生活中,大家是否也遇到过类似热俊不禁的时刻?或许因为表达能力,这其中孩子的可爱,和大人的惊喜,没有很好地体现出来并被读者感知。
《日记独白》里,作者或许是想表达人们日常亲密的表象与内心深处的欲望的反差。《Z小姐和Z先生》则是想表达倦怠的婚姻下,男女之间的心灵和肉体之间的折磨与消耗。
如果是这样,这些主题其实都挺好,那么问题或许就出在表达效果上。
可有过写作经历的人,都有过体验:有时候你想写出一首什么样的诗,结果写出的远不如预期,这并不少见。一是需要能力,一是需要成长。而这些并不应该被嘲弄甚至怪罪。
对于文学创作者来说,在阶段性之外,评价其能力,应该不是以最差的为标准,而更多的应该以其最好的为标准,最起码也要从整体上进行综合考量。
比如陈忠实与贾浅浅的父亲贾平凹,论作品,陈忠实属于典型的“一本书”作家,其长篇小说《白鹿原》,甚至被评为解放后小说届的最大收获,就凭这一部作品的水平和历史影响力,估计贾平凹的16部长篇加上所有中篇,应该都达不到。但在《白鹿原》之外,陈忠实却似乎没有其他特别知名的作品,而贾平凹的小说,基本都保持了相对高的水准,而且在小说之外,其散文也被业内广为推崇,整体来看,从作品数量、整体质量,以及现世影响力,贾平凹应该在陈忠实之上。
所以在网上被广为批判的这几首诗歌外,我专门上网搜了下贾浅浅的其他诗歌,从百度、知乎、微信公号三个平台搜出来下面这三首:
《我能给你的》
我能给你的
就是当你启动我的时候
我瞬间化作湛蓝的湖面
当你无限靠近的时候
你既可以看见湖面下
自己真实清晰的倒影
又可以看见成群结队的鱼
在柔软的水草编织的迷宫里
一条条迷失
当你亲吻我的时候
湖面立刻裂成无数的碎片
我们同在一个迷宫里
同一个谜里
《田野》
掌纹里下起了雨,
冲刷掉所有交叉的虚线,
背后的油菜花还在这个季节,
使用着各种标点符号,
麦田捉住了一只乌鸫,
连同那棵一无所依的梧桐,
在四月里苦行,
雨还在从远山上飘来,
我坐在石堰上,
看了又看我的掌纹。
《一直得到,也一直失去》
我们一起想出的海现在遥远了,
你掌管的波涛接近平静。
时间里飞过的海鸟真实地
拍打着惊醒的梦,
现在还不能关闭周围的事物,
往事中未完成的情爱在记忆里艰难跋涉。
也不只是现在,
一起虚度的时光要藏进深海,
月亮下坠,海螺爆裂。
如果觉得前面那四首让人不忍卒读,那么这三首,我想不懂诗的人读起来,是不是也会觉得好了很多?当然,这些相比我一个当中学校长的诗友谷壳子还是稍显可以,差了些味道。而她前面诗歌里的屎尿屁,我大学同学也早在20多年前就写过,比她更好。
总结起来,这几首诗,还有我在公号上她的一个专题里看到一些诗,无论从主题、意向、语言等方面,与我十年前看过的一位陕南女诗人李小洛相比,都有一定差距。贾浅浅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女性,小情感小哲思小惊喜,然后写写诗,多是女性的温柔和顺,而李小洛,则像一个受伤的女人,生冷、倔强、坚强,她沉默着审视着身边的一切,渴望在一个自己的世界里清冷地活着。
当然我们无法仅凭一两首不知什么时间什么心情下写的诗,就来评价一个诗人的水平,甚至是人格。
从我看到的诗歌来看,如果贾浅浅不是贾平凹的女儿,她或许不能称为一个优秀的诗人,但被称作一位诗人,应该还是有资格的。如果就那几首被批判的诗,用通俗的话,也可以说:一个写诗的人,哪能没有几首烂诗?
在创作过程中,出现一些良莠不齐的作品,实属正常。如果她愿意把一些多种不认可的篇目放进公开出版的集子,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每人的审美不同,而且作品对于具体的写作者,还会有其他更多的意义,或是一种怀念,或是一种标记等等。
现在社交媒体时代,是最好的时代,每个人都是创作者,再独特的观点也可以有声音。也是最差的时代,众生喧哗、鱼龙混杂,流量大者占据了主要声道。这在一定程度上也逼迫读者,尽力提高自己的文学水平,学会发现与欣赏好作品,对于不认可的作品也能有自己的观点,不人云亦云,或是被带了节奏。
看了对于贾浅浅的批评,绝大部分是从道德的角度进行的评论。从诗歌的角度,我想大众可以多一些宽容,放过她。
作为一个也曾经写过诗的人,以上这些,更多是从贾浅浅作为一个普通的诗歌写作者的角度来谈的,而贾浅浅却并不是一个普通人。从这一点来说,贾浅浅虽然有委屈,但并不算很无辜—–他的父亲是贾平凹,曾凭借一部满是“此处删去多少字”的小说爆红全国,现在是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贾浅浅现在也是陕西青年文学协会副主席、西北大学副教授。
所以在大家对她进行各种批评和质疑的时候,也并不只是针对她的诗歌作品,而是质疑她目前地位的取得,与她的父亲有多大的关系。
在我看来,火热的贾浅浅事件,这或许才是最有价值、需要被关注的内容
贾老师作为名人父亲,女凭父贵,贾老师对女儿进行有意无意的帮助和提携,都属人之常情,如若其中没有蝇营狗苟、违法乱纪的事情,大可不必过于苛责。对于这件事,我希望只是一个名人父亲对女儿的正常荫护。如果有什么不见光的交易,现在的媒体曝光和挖掘,也已经开始有走向深处的迹象。(备注:原来想链接的那篇质疑贾浅浅学术水平、任职资格与地位不符的文章被删了)
自己最担忧的是,从贾浅浅那篇写父亲的回忆文章中可以发现,当一个人掌握了足够大的权力,日常亲朋之间的交往会很难以摆脱利益交换的可能。而当这一切,被浅浅教授和贾主席等一群人习以为常、不以为然并长此以往时,这个社会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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