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夜行记》三周年,今晚再说点电视台不让播的

大家好,我是金醉。
明天9月15号,《北洋夜行记》就已经更新整整三周年了。我平时不太记得什么纪念日,要不是有人提醒,我也想不起来。
既然想起来了,就回顾回顾,这三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决定做这件事时,心里怎么想的呢?
三年发80多篇故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每周聊这聊那,是有什么看法想表达吗?
《北洋夜行记》的公众号责编叫「戴先生」,上面这些问题都是他问的。
他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么一问,我懵逼了。
这些问题确实没怎么想过,更没跟「戴先生」聊起过——他脾气不太好,只喜欢催更,《北洋夜行记》拖更少,主要是他的功劳。
我跟他说,发故事是因为我自己喜欢这些故事,身边有人也喜欢,于是就相信有更多人喜欢。
这是在寻找同类。
至于他的灵魂拷问,解决办法只有一个:推心置腹,促膝长谈,心窝子掏开瞅瞅。
这世上本没有意义,聊得时间长了,也便有了意义。
下面是我和责编「戴先生」的灵魂问答实录。


为什么喜欢看犯罪、惊悚、恐怖甚至重口味的东西?
老金:算不上非常喜欢。准确说,是我觉得看恐怖故事或恐怖片很“带劲儿”——当然得是写得好拍得好的。
我小时候怕走夜路,担心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但是越害怕,就越想回头看。越想回头看,就越害怕真有什么东西。
最后,要么就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于是没那么怕了。要么不敢回头,越走越快,然后跑起来,看见亮光才踏实。
长大后不怕走夜路了,是因为大脑会做出判断:那东西不存在。
我觉得自己看恐怖片时,有点像这种情况。
喜欢看恐怖的、黑暗的、危险的东西,是有共同生理和心理原因的。
人在害怕时,会心跳加速,血压上升,呼吸急促,感官会变得更敏锐。比如眼睛可能注意到的东西更多,肌肉也会更紧张。
最主要的是,身体会释放多巴胺类的东西,会让人兴奋,觉得开心。
这和吃辣椒有点像,“辣味”其实是让人产生了灼烧的痛感,这种痛感刺激一些生理反应,释放了多巴胺类的东西,让人有快乐感。
也就是说,恐惧体验本身就是有快感的,害怕和快感是伴随发生的。
1937年,中国导演根据法国惊悚小说《歌剧魅影》改编的恐怖片《夜半歌声》,被认为是中国第一部恐怖片。据传闻,当时上海南京路挂了一张活动的僵尸海报,吓死了一个小女孩。图为该电影DVD封面,但不知道是不是正版。

后台有时候留言说,这个故事太可怕,这个标题图片太吓人,晚上不敢看,得留到白天,可能是为什么?
老金:因为夜晚、黑暗本身就是种恐怖元素,会让人害怕。
其实每个人都面临一个最终极的恐惧:人会死。即使平时意识不到,潜意识里也存在。
黑暗、血、尸体、凶手过程这些元素都是指向死亡的。躲避死亡危险是动物本能,恐怖惊悚的故事,首先就是唤起这个本能。
另外,不确定的、未知的东西让人没安全感。为什么灵异的东西吓人,就是因为太不确定。
黑夜是不确定,尤其一个人的时候,会放大恐惧。
平时,白天周围都是确定的人和事,觉得安全一些。比如地铁上看(恐怖小说),你不会完全专注,恐惧感减少很多,快感也减少。
看恐怖片、玩鬼屋、坐过山车都有个前提:你多多少少能确定自己是安全的。这个确定性越大,就越不怕。
据科学解释,这是大脑某个区域做出的判断:没事儿,这不是真的危险。
享受恐怖故事的人,身体疯狂分泌多巴胺,兴奋得很。
同时,会有那么一点点意识在不断提醒自己,这是电影,这是一百年前的故事,不可能发生到我头上。
这个边界状态,就是既害怕又快乐。
一般看完恐怖故事,情绪会释放,身体也放松。而且知道,我还是那么安全——又进一步强化了安全感。越看越喜欢看,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有人太怕了就不看,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大脑某些区域的反应敏感度有差别。比如你能边吃饭边看《尸体变化图鉴》,我就做不到。
其实容易害怕的人,相对更敏感,能体察更细微的变化,这是好事。完全不害怕,那也没意思了。
《北洋夜行记》算不上多“吓人”的故事,有些是很微妙的感觉,敏感的人会更容易感觉到。
有不少讲感受的留言,他们说的那些,我都没感觉到。

《北洋夜行记》这些故事,有想传达一些什么东西让粉丝感受吗?
老金:除了咱们每期故事前面写的「娱乐」和「长见识」,其他没什么要刻意传达的。
故事最重要的是好看,让人全情投入,不是表达观点的工具。

那你为什么每回还要叨逼叨一大堆?
老金:就是因为,不能把故事当做传达观点的工具,所以《北洋夜行记》有叨逼叨的「后记」,用来聊天。
留言也一样,可以表达观点和聊天。
刻意讲个故事传达观点,那是写高考议论文的时候,或者像现在这种时候,我们就是在聊观点。
表达观点得有具体的对象,针对一件事儿,或什么情况,怎么想的直接说。观点是主观的,是有立场的,是片面的。
每个人看《北洋夜行记》的故事,会有不太一样的理解,说出不同的观点,因为每个人的经验、知识、性格不一样。
因此,这些故事没有刻意表达某种观点,而是希望提供一个看待社会、历史的方式。

什么样的方式?
老金:我认为,这种方式是要「慢」一点。
不要急着下论断、贴标签;也不要先预设立场,认定是非黑白。有点耐心——因为历史、社会和人不但复杂,而且容易起变化。
最开始研究这些犯罪故事的时候,我觉得金木就像福尔摩斯,或者柯南,揭示真相,指出凶手。
后来我意识到,真相不只一个。
当你尽可能多地掌握事实信息,从不同角度和立场想,可能会发现,自己原来被蒙骗了。或者,会有不同的理解。
这么做,可能会得不出什么结论,但如果总是习惯性地赞同、反驳或嘲讽,就可能错失理解的机会,可能被人利用。
北洋时期的案子也好,现在网上的社会事件也好,有些真相有可能是设计出来的。
如果被简单绝对的真相牵引,人容易放弃沟通和理解,变得极端、狂热,甚至暴力。
这就像一个侦探,调查过程中被某个证人动情的陈述感动,就轻易做了判断。这可能会害死无辜的人。
我们看历史故事,也可以把自己当侦探。你可以去想:《北洋夜行记》里的这个事情好像不合理,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可能你的怀疑是对的。
也可能是你还没充分体会,那个人彼时彼刻的处境,因此不太理解他的行为。

但是,也不能要求一个人同时站在所有人处境考虑,对吧?
老金:当然,那不现实。但是,试着理解其他人,“恶”的事情会减少一些。对一件事情,你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同时也可以理解其他不同的看法。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共情,或者叫同理心。
我上个月看了一本书,专门讲这个事情,叫《恶的科学》,书的副标题叫“论共情与残酷行为的起源”。
书里对共情有个定义:
共情是一种能力,它使我们理解别人的想法和感受,并用恰当的情绪回应这些想法和感受。
共情能力可以培养,也会丧失——这本书里叫被“腐蚀”。
人的基因、神经系统、激素水平等生理情况会影响共情能力,幼年成长经验、社会文化、信仰等也会影响共情。
如果遇到威胁或极端情况,人的共情能力也会发生改变。一旦共情能力遭到“腐蚀”,就很可能产生恶。
因为,共情能力非常低,或者完全消失的时候,就对他人的感受没有体会,可以说是——不把人当人看。毁坏一个非人的物品,可以完全忽略它的“感受”。
比如,由于精神疾病失去共情能力的人,可能去随机杀人,丝毫感觉不到这是很残忍的。
再比如,一个有极端信仰的人,会在特定时刻,对特定群体“主动关闭”共情能力,感觉不到杀人的残忍。
《恶的科学》中,作者举了一个共情腐蚀的例子,是英国广播公司一个节目里讲到的真实事件。
即使在日常生活里,这个逻辑也成立。
一般情况下,你不会伤害家人,也不会去揍路边一个小孩,但到了怒火攻心,或极端仇恨的状态下,可能会短暂地失去共情能力。
“激情犯罪”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北洋夜行记》不少故事很阴暗、残酷,但也有很多事情没有绝对的论断。我看的时候,会去模拟体验不同的人、不同的状态下、不同的处境。
我们看小说看电影的时候,一般都跟着主角走,会有“代入”感。我觉得,“代入”感也不只是意淫主角的视角,其他角色也可以“代入”。你可能会发现,自己跟“恶”人之间没太大距离。

《北洋夜行记》的故事离现在那么遥远,会比较难共情吧?经常会有粉丝说过去的事和自己无关,没什么感觉。
老金:过去的故事,要比现在的故事更难“进入”,有距离感。
不只看故事的人有距离感,我们写故事也有。所以要研究资料,在故事之外补充图片和知识。
这个距离感,可以分两个层面说。
一个是物理层面,比如讲到民国哪年哪个商场里,有人乘坐电梯;或者金木掏出手电筒;再比如用马桶拉屎——有时候这会让人觉得奇怪,那时候有电梯?马桶?
因为一般的历史教育是单一和模糊的,不太提到这种细节,很多人也没有机会去了解。所以,我们会对历史有个刻板的印象。
比如,如果只见过黑白的民国历史照片,突然看一个彩色的民国视频,会感觉“不真实”。
其实很多东西,民国和现在是延续的,那时候就有。有些东西是叫法变了,有些是名字一样,但东西变了。
有时候,留言里会有人指出事实方面的错误。这种专业挑错非常好,可以“长见识”。
了解越多,就越能理解过去的人生活环境什么样,就越能去试着体会他们的心理。

另一个层面是什么?
老金:另一个层面,我觉得可以叫做“历史的共情”,或者说是跨越时空的共情。

词儿还挺大,这什么意思?
老金:词儿是我瞎编的,意思是用想象力去和历史上的人共情。
咱们不可能真的进入过去人的内心,但是可以揣摩和想象。因为有些人性中最基本的东西是相通的,是文化背景的差异造成了距离。
不过,这种揣摩和想象,是需要共情能力的。——讲个故事,最近看到的。
有个心理学家找一群人做实验,先让他们一天不喝水。然后他拿出个夜壶,说这是新买的,从来没人用过,非常干净。他罗列各种证据,说明自己没撒谎。这些人也相信了夜壶是新的。
接着,这心理学家往夜壶里倒了半瓶农夫山泉,邀请大家每人喝一口,——如果是你,你愿意喝吗?
戴先生:愿意,没啥不能喝的。
老金:那你挺厉害。不过,你喝的时候应该也会膈应。做实验那群人,没人愿意喝,说这太恶心了。
如果是原始时期,一个周口店北京人,他不会觉得用夜壶喝水恶心。
那时候,这么一个容器和“脏”没有关系。
历史文化背景不同,同样的事情人的感受理解就会不同。
共情就是不要总把自己当做衡量标准,那样很难理解“Ta为什么这么做”。
跨越时空,去试着理解过去那个背景下的“Ta”,是什么身份?什么处境?我就简称叫“历史的同理心”。

大概理解了。我既能理解不用夜壶喝水的人怎么想,也能理解原始人为什么不介意。
老金:这个逻辑理不难理解,但容易被蒙蔽。这是历史教育的问题。
有些讲历史的人都是“事后诸葛”,去定义过去的事件和意义,这更像对过去的一种观点。
刚才咱们不聊了吗,观点会片面,还会变。
也有人会看更多资料,换个角度理解资料,或者换到某些亲历者的个人角度去“共情”,那样才有意思。
诺兰拍的《敦刻尔克》,里头有个士兵突然想拉屎,必须在枪林弹雨中找地方拉屎,还得找纸擦屁股。
这种窘迫好笑吗?可以好笑,但也很震撼。看到这种场景,你会更容易体会,战争里的普通士兵是什么处境和感受。
站在宏观立场讲历史故事,不会关心一个普通士兵拉屎的问题。
所以说,看过去的事情,可以一边看一边琢磨,这是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记录的历史。
这样才能真长见识,对吧?

绕到最后还是娱乐和长见识。
老金:是这么回事。
所谓长见识,就是接触到,并试着理解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和事儿,多元地理解历史和社会,最终更了解自己。
咱们聊的这些东西,我也都是慢慢才意识到的。

所以,一件事吭哧吭哧做了三年,才慢慢知道自己为什么做。
老金:就是这个意思:读故事,看社会。

上面是我和「戴先生」问答的主要内容,算是一次总结。
我经常看留言,知道有很多人看魔宙挺久了。有人从高中看到了大学,有人从单身看到了结婚,还有人从结婚看到了当爹当妈。
另外,还有人不久前才关注魔宙,把之前的故事扒出来,熬夜全看了。
这都太不容易了。
《北洋夜行记》会不会“三年之后又三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太爷爷金木的事儿还多着呢,库存足够。
下周六不见不散。
打赏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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