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土坯房郭明庭

审核 | 周耀华
编辑 | 若 兰
图片 | 网 络
消失的土坯房
文/郭明庭
初冬一场寒流,把远近山坡变得一片红,一片黄。
正在办公桌前敲击着键盘,做课题研究事,弟弟打来了电话:“哥啊,你屋头那几间土坯房,下雨天漏雨,刮风天灌风,万一哪天垮了,损失了财产或出了安全事故都不好。要不,你和嫂嫂再合计一下,是不是趁着冬天农闲有人手,扒掉算了?”
“……”
哦,土坯房,那墙体用土夯筑而成的土坯房,终于到了和你告别的时候了吗?

土坯房就建在老宅的旧屋基上。
我们兄弟姊妹几个都出生在老宅的土坯房。自打从有记忆起,老宅就老得奄奄一息,行将就木。
老宅由爷爷一手置办,也是爷爷和奶奶辛苦一辈子留下的唯一念想。据说祖上是个风水先生,这说法让人不得不信服,因为老宅地势不仅依山傍水,还位于村子正中间,四通八达而敞亮,“左青龙,右白虎……”算得上好风水。院门南开,北边的三间和南边的一间房,拼成一把拐尺的形状,院子西边接上家族另一分支的几间房屋,围出一个不规则的院子,其形状仿佛一把撮箕。
老宅的房屋都矮,开着窄门小窗,采光极差,即使大白天屋内也黑乎乎的。地面总是潮湿,阴雨天更甚,一不小心走路就会摔跤。堂屋门两边张贴着“忠孝传家久,耕读日月长”的门联,简朴的门楼,衰朽的门板,形象说明这座房子属于贫寒明礼之家。
记忆中的爷爷,是一个古板的大家长,爸爸和二爸在成家以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都一直没分家。“家和万事兴,人多好干活,”是爷爷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只要是家里的事,无论巨细,不管是出工、看猪、养蚕还是种药等等,都要举全家之力去完成。虽然日子过得清苦,物质极度匮乏,爷爷还是风风火火带领大家在院子的南面又修了三间土坯墙房屋,终于围成了一座完整的四合院,只是矮小依旧,寒酸依旧。
老宅里最让我难忘的是爷爷门口柱头上那个碗大的坑。那是爷爷用他那根硕大得可以当拐杖的烟袋杆成年累月在柱子上敲打出来的无上权威。“三早抵一工,天都大亮了,还不起来?”无论晴雨天,在“咚咚”的声响里,整个大院都醒来了。小一辈里不管是多调皮的“匪头子”,只要一靠近那里,都不禁变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

八十年代初,农村实施土地联产责任承包制,人人干劲儿足了,粮食产量增加了,家家户户都能吃得饱,穿得暖,好些人家就有了别样的想法和打算。
我们家和所有家庭一样,人口增长了好几倍。人口多了,院子热闹了,磕磕碰碰也多了:小孩打架,大人护短;东家长,西家短,妇人斗嘴;邻里相争,硝烟不断;田间劳苦之余,也常产生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尴尬。再加上小一辈都长大了,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盖新房就成了所有人心心念念的事。
弟弟结婚,率先搬了出去,在距老宅二十多米开外的地方新修了土坯房。紧接着二爸一家也搬离了四合院,重新选址,修建的还是土坯房。
原先热闹的老宅,也就逐渐冷清了。
我高中毕业成为了一种特殊身份的职业——民办教师。民办教师既要种田,还要教书。所谓“工资”就是财政补贴十八元,乡镇集资补助十五元,一家开支全靠这些收入,夸张一点说,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看着一家又一家新修的土坯房,再看着自家低矮寒酸的老宅,重新盖房的愿望不由在心里蠢蠢欲动,并且愈来愈强烈。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父母亲听,他们非常支持我。
盖房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可是过程却是多么艰辛、充实而快乐啊!一家人的生计仅够吃饱穿暖,手头没有丁点余钱。每晚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父亲、母亲和我掰着手指头,一遍一遍地翻来覆去算计:基脚石、木料、砖瓦……全家人都动员起来,能节省的每一分钱都要节省;生了小病,能硬挺的就硬挺过去;父亲自己动手和泥水做泥瓦坯,再烧成小青瓦;父亲、我、弟弟,三人去自留树林里砍树,找亲戚和朋友合力抬回来;到对面大山里去买大树,改成椽和楼板,还是找亲戚和朋友一起扛回来;请来的石匠们打好了一块块石头;经验丰富的风水先生也来看好了日子。
终于,1995年秋天,我们的新房建设项目破土动工了。
虽然只是盖三间普通的土坯房,但在九十年代的农村也绝对算得上是兴师动众。来帮忙的一应人等,除木匠、石匠、泥匠等匠人挣些许工钱,其他乡亲都义务出工,作为主人家我只管饭,再备上一人一包三毛六分的“三峡牌”香烟。左邻右舍还送来了大米、粉条、蔬菜和烟酒,还有好些乡亲不请自来,到工地上干了活就走,连饭都不吃。建房进度大大超出了我们的计划,父亲一边呵呵笑着招呼大家,一边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一转过身他就很严肃地嘱咐我:“儿子,一定要记得这些情义,一定要记得找机会偿还。”
建新房历时三个多月。时至今日,我还清楚记得上梁那天早晨,贴着“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 红纸条的大梁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稳稳当当地架上了房墙。在另一根椽子上,工工整整写着“公元某年某月某日上梁大吉”。
八九十年代,农村普遍的就是这种土坯房。这土坯房,凝聚着父母和乡亲们的浓浓情意。

2001年,母亲去世了。在她居住了一辈子的土坯房里去世了,把所物质的、精神的东西都留在了里面,留在了儿女的内心世界;
2003年,我调动到县城小学,完成在土坯房里书写教案的使命。
乡下土坯房里东西很少,大多是妻子陪嫁的嫁妆;进了城,自然用不上,就搁在家里,积满了灰尘。
父亲健在,我常回家陪伴,都是和父亲住在一起,常常聊起当年修那房屋的艰难和亲友的援助。
2008年,汶川地震,山摇地动,我们山村所有的农村土坯房瞬间成为了危房:地基沉陷,墙体倾斜、裂缝,窗户曲扭、椽檩错位……土块摇摇欲坠。电停了,信号中断了,余震不断,人们不敢去年回家生火烧水、做饭。总之,土坯房已经不再适宜居住。
面对突如其来的自然灾害,我们没有经验,我们没有对策。党中央、国家政府及时把举全国之力,用民族的友爱和坚持,进行了艰苦的灾后重建。维修加固、拆除重建,我们村和四川其他地区一样,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土坯房推倒了,砖混结构的建筑改建开始了。
暑假,我回到山上老家。已任村党支部书记的弟儿、在村幼儿教学点教书的姐等带头,拉开了重建任务的序幕,选宅基、修公路、筑基脚。那年,正值我腰椎间盘突出最严重的时期,出点家里的承包地修公路,出点资金维持推土机等费用,帮做各建房亲戚在集镇找车带点菜回家,或是他们大量用人工的时间回家做做饭,其余什么都干不了。大家都行动起来了,互相帮村,互相援助,互相体谅。一年后,各式各样的砖混结构楼房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农村的山里,土坯房的数量急剧减少。
“大难兴邦”,体现了抗震救灾的团结力量;对口援助、援建,彰显了中华民族空前的民族精神。

“三哥,都在修房子,重建的政策这么好,你们一家人商量一下,你们是不是也趁这个机会修起来?”弟弟说。
“老三,我们知道这几年全力在供娃儿读书,加上你腰不好,没存下什么钱,大家都有困难,互相帮忙一下,还是把土墙房推了,修个平房也好。灾后重建可以申请贷款的,办法总比困难多。”姐也这样劝我。
我又何尝不想重新建房呢?在高中时就诵读过“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诗句,安居乐业的道理我懂。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单职工的家庭,除了教书,我没有其他挣钱的技能,经济来源单一,在貌似风光的背后,有许多被人不理解的苦衷。那些年,我的卡上的数字没有突破过五千;那年,计划在绵阳安家的儿子没有交齐首付;那年,我的腰椎突出每月支出医药费不少于一千;截止那年,我没有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且我深知,就连这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土坯房,我都还欠着对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和邻里乡亲们还不完的恩情啊。
于是,将老房子修修补补,一过又是好几年。上班期间,我们在县城的各个地方租住廉价的私家住宅。因为嫌搬家麻烦,基本上没有添置什么家具和家电。
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民生工程公共租赁房对全县较为困难的家庭开放,颇为神往。咨询了相关条件和申报程序后,递交了申请。期间公示等什么的消息,在我忙于教学的期间,一概不知。接到摇号的通知,心里有点小小的惊讶。或许是苍天的眷顾,“善有善报”,随机摇号结果是令人满意。简单的装修,几个原先教过的学生主动帮忙,质量我不用担心,价格自然是最低的。
父亲为我有了落脚地,不在私人家租房居住缓解了对我的担心时,突患血管梗塞,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只能在轮椅和床上生活。一生勤劳的父亲除了在哥姐及弟妹家砖混结构的房屋里生活过,还没等我完成公租房的装修完成便病了,没有了踏进我家“房屋”一步匆匆走了,成了我心中永远迈不过的坎。我的内心是知道他永远希望我推倒土坯房,在老家有一个随时能回来居住的属于自己的家。他的愿望我能不知道吗?我知道,而且懂,正如我当初希望儿子能在绵阳买房安家一样,深深地懂。
公租房虽然不大,但采光度极好。坐在窗前,打开笔记本,敲击着一个又一个字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营养餐调研报告》《群文阅读习惯养成》《家风文明传承》等课题结题了,《家风,薪火相传》《父亲的蔑刀》《点亮心中的灯》《农村小学的蜕变》等散文发表了。
“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斗室之中,也有乾坤,也有我灵魂的寄托;只是远在山上的土坯房,也就真正闲置了下来,再也没有人住进去过。
接完弟弟的电话,找了个周末,我回到了山上。
萧条的土坯房很轻易地就被挖掘机推平了。站在曾经的老宅院子门口,眼前飞扬着土坯房倒塌下去时腾起来的厚重尘烟,掩埋了几代人历经的苦难。那尘烟久久不散,是“旧”的结束,也是“新”的开始。
尘烟散去,房屋不在,天空忽然变得更加广袤。沿着崎岖山坡朝下望去,新修的水泥路如同输送养分的血管,连接着山里山外,连接着千家万户,连接着党和民心,一直延伸到巍峨大山的深处、白云外的天空。
消失的土坯房,存封了我们几代人在山村生活的印迹。其实它不会消失,因为它连着我们的心,盘着我们的根呀!
作者简介:郭明庭,男,四川省剑阁县龙江小学校一级教师,县作协、市教育作协会员。80年代初高中毕业后参加小学教学工作,长期从事小学中高年级语文教学,着力指导学生阅读习惯的养成教育,2017年被四川教育报刊社评为“十佳教育阅读推广人”。平时喜欢舞文弄墨,偶有文稿发表在国家省市县刊物,但无大成。好为人师,常推荐老师、学生的文稿,见其刊载,窃喜。事亲至孝,获2017年四川省“最美家庭”荣誉。
【往期精彩链接】
【西散南国文学】岁月,你可曾哭泣?(小说连载一) | 瑾瑜墨池
【西散南国文学】岁月,你可曾哭泣?(小说连载二) | 瑾瑜墨池
【西散南国文学】岁月,你可曾哭泣?(小说连载三) | 瑾瑜墨池
【西散南国文学】岁月,你可曾哭泣?(小说连载四) | 瑾瑜墨池
【西散南国文学】岁月,你可曾哭泣?(小说连载五) |瑾瑜墨池
【西散南国文学】岁月,你可曾哭泣?(小说连载六) | 瑾瑜墨池
【西散南国文学】 岁月,你可曾哭泣?(小说连载七)|瑾瑜墨池
【西散南国文学】 岁月, 你可曾哭泣(小说连载八)|瑾瑜墨池
【西散南国文学】岁月,你可曾哭泣(连载之十、十一、十二)l李景
【西散南国文学】岁月,你可曾哭泣(连载之十三、十四、十五)|李景
【西散南国文学】岁月,你可曾哭泣?|李景
南国散文决定:增设周冠军栏目,以阅读量为准,每周评出一名。凡冠军发表一百字内的获奖感言,把名字和感言推在每篇作品后面,进行一周巡展!
—–上周周冠军获奖老师:贺清明—–
【西散南国文学】漫话十二生肖——牛 虎|贺清明
《漫话十二生肖——牛 虎》写作感言—贺清明
获知拙文荣获周冠军,既欣慰又惶恐,喜的是文章得到大家的认可、欣赏与分享,怕的是拙文太过幼稚,惹各位同仁劳神费力,在此谢过各位老师朋友们!我将在文学路上与南国文学社一起同行!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南国文学社
第一期《南国文学选粹》征文火热进行中……
欢迎大家积极投稿!
征文启事原文链接:
【征文启事】《南国文学选粹》征文活动
【西散南国文学社】
特约学术委员:梅雨墨 王宗仁 蒋子龙 李存葆
总顾问:刘志成
顾问:石英 高洪波 阿来 董守和 依凝 游磊李汉荣 王童
艺术顾问:陈超 淄东叟 龙怡珍 黄国梁
总编:杨年华
执行总编:卢小夫 李景
南国诗刊主编:芩川
南国散文主编:若兰
副主编:宋新强独孤白羽蒙
推广部主任:李惠 袁非
编委:魏来安 周耀华 章厚安 赵志峰 徐增彦
卢彤 杜若 妙格格 杨青 問問 卫云 滕新晶 郭磊 萧寒
主管单位:中国西部散文学会
编辑部地址: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商务厅13层
邮编:850000
国内统一刊号:CN15_1196/GO
国际标准连续出版物号:LSSN1008_7176
《南国散文》投稿邮箱:
2155074933@qq.com
《南国诗刊》投稿邮箱:
2372741386@qq.com

赞 (0)
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