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丨宫立:邵燕祥的儿童诗

按:今年8月1日,著名诗人邵燕祥先生去世,享年87岁,“甜点”曾刊发多篇悼念文章。本文是学界纪念邵燕祥先生、研究邵燕祥作品的最新成果,首发2020年11月23日《文艺报》,刊出时略有删节;“甜点”经宫立老师授权,刊发完整稿。部分配图由作者提供。
邵燕祥先生(1933-2020)著名诗人、散文家邵燕祥逝世。笔者在2014年6月6日由复旦大学中文系和复旦大学出版社主办的“《路翎全集》发布及现代文学文献整理座谈会”上见过先生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印象中,还想请先生签名。中午专门去鹿鸣书店买邵先生的书,未能买到。成了永久的遗憾。本文对先生未引起关注的儿童诗创作情况略作梳理,以为纪念。
邵燕祥在《文艺报》1956年第5期写有《给小孩子创作大诗歌》,他说:“儿童诗是儿童文学的重要的一翼,又是诗歌创作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本来是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但是现在这方面的工作似乎被许多诗人忽略了,因此他们欠下了一笔无形的债。回顾几年来的儿童诗,自然我们不能说没有收获。但是在数说成绩的同时,不能不感到:较好的儿童诗实在显得太少了。”实际上,1950年代邵燕祥自己创作的儿童诗也被忽略了。学苑出版社2015年6月出版了吴思敬、李文钢编的《苦难中打造的金蔷薇:邵燕祥诗歌研究论集》,可以说是研究邵燕祥诗歌成果的集大成,但没有研究者注意到邵燕祥的儿童诗创作,这不能不说是种缺憾。比如书中所收的王光明在《文学评论》1983年第1期发表的《在诗中寻找新的“自己”——论邵燕祥和他的诗》,文章末尾提到“从五十年代到现在,邵燕祥共有九本诗集”,注释中说“这九本诗集时:《歌唱北京城》、《到远方去》(新文艺出版社)、《到远方去》(作家出版社)、《给同志们》、《献给历史的情歌》、《含笑向七十年代告别》、《在远方》、《和瀑布对哈》、《为青春作证》”。恰好遗漏了邵燕祥的两本儿童诗集:《八月的萤火》和《芦管》。
《八月的营火》,邵燕祥著,王白水绘图、马如瑾装帧,少年儿童出版社1956年1月出版,10万册,定价:0.14元,共34页,包括《毛主席开的甜水井》《从我家窗口看见甚么》《八月的萤火》《乞巧》《幸福的道路》等5首诗,分别写于1951年7月、1952年10月、1953年8月、1954年8月18日。封面的“内容提要”,照录如下:
这本诗集,共有五首诗。《毛主席开的甜水井》是通过一口井的故事写江西老红区的孩子对毛主席的热爱。这首诗曾经获得四年来全国儿童文艺创作评奖的二等奖。其他几首如《乞巧》、《幸福的道路》、《八月的营火》,有的是写孩子对祖国经济建设的关心,有的是写孩子们对生活的理想。适合高年级儿童阅读。关于儿童诗集《八月的营火》,邵燕祥为萧跃华写的题跋,颇具史料价值,照录如下:
这本薄薄的儿童诗集首印十万,后来似又加印过三万册,是我诗文集单行本印数最大的。共收诗五首,都带一定叙事性,也怕也是为中高年级小学生写诗的诀窍之一。其中前三首,皆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少儿节目应时而作。头一篇更是配合建党三十年宣传的,然客观上为个人迷信推波助澜,多年前函复蒋风教授:在选编拙诗给孩子们时,请不要再选这首诗了。为什么邵燕祥不乐意《毛主席开的甜水井》被收入呢?尽管《毛主席开的甜水井》荣获1954年全国儿童文艺创作评奖(1949.10.1——1953.12.31)的二等奖,但在邵燕祥看来,“这首诗的产生、流传和获奖,作为一定历史时期的社会政治心理资料或文学现象参考资料,是可以搜辑的;作为提供少年儿童的读物则已丧失其价值了”。如邵燕祥所愿,太原的希望出版社1988年11月出版的蒋风主编的《中国儿童文学大系》诗歌卷最终并未收录《毛主席开的甜水井》,收入的是《八月的营火》。
邵燕祥为何将第一本儿童诗集命名为“八月的营火”?是以诗集中所收的《八月的营火》这首诗的诗名命名的吗?邵燕祥在《“七月”之讳》一文中为我们讲述了诗集名背后的故事:“《八月的营火》,1953年暑假在中央台少儿节目广播和1954年暑假在《北京日报》刊出时,是题作《七月的营火》的。待这一诗题作为我的儿童诗集的书名,1956年由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时,才改作《八月的营火》。那是因为此书发稿于1955年,已在反胡风斗争之后;大家知道《七月诗丛》《七月文丛》和《七月》杂志都是胡风主编的,在文学界‘七月’成了禁忌,尽管‘七月’云云,原本是纪念1937年7月对日抗战开始,作为民族解放运动的象征。”
《芦管》,邵燕祥著,朱延龄和郑国英绘图、朱延龄装帧,少年儿童出版社1957年6月出版,7000册,定价0.07元,共23页,包括《星星》《芦管》《小爬犁之歌》《狂欢之夜》《我有三件大心事》《儿童铁路进行曲》《家乡旅行歌》《云》《忘记的和难忘的》《不是幻想》等10首诗,分别写于1954年12月4日、1954年12月4日、1954年12月22日、1955年9月19日、1955年12月、1956年5月、1956年7月、1956年8月19日、1956年8月19日、1955年8月。诗集以其中所收的《芦管》这首诗的诗名命名。封底上的“内容提要”,照录如下:
这十首短诗,有的是写孩子们的理想,有的是写孩子们的友谊……轻松活泼,幻想丰富,宜于中年级的孩子们阅读。邵燕祥把《芦管》送萧跃华时,写了一段题跋,对《芦管》的情况略作说明,照录如下:
几年以来,跃华一直向我要这本《芦管》,因网上淘不到。但我也找不到了。今年病目,限制读写,翻检旧书报刊,却在一个嵌墙书架的角落发现十二本,大喜,忙告跃华,让他安心。翻检旧作,有两事可记。一、《儿童铁路进行曲》,是老作曲家向隅一九五五年从他工作的灰楼(中央台音乐部),亲到粉楼(我所在政播部工业组)办公室,向我介绍有关报道,让我写这首命题歌词的。写好后他谱了曲。向隅早年去延安,曾参加《白毛女》作曲。一度任广播局编委会成员,中央台音乐部主任。一九五七年后我落马,他也调离了。二、也是一九五五年,秋天到作协参加儿童文学组小会,初晤王蒙,他笑着向我念道“一支歌吹得小河涨水,一支歌吹得彩虹出现”,这是《芦管》的收尾,也是我和王蒙订交之始吧。《八月的营火》《芦管》的责编是谁呢?版权页上没有,也未见邵燕祥提及。不过笔者注意到黎明颐在《山花》1994年第9期写有《邵燕祥印象》,他说:“50年代中期,我在少年儿童出版社当文学编辑,他的两本儿童诗集《八月的营火》和《芦管》相继于1956年的元月和1957年的6月先后出版。这两本诗集,都是我当责编。按照当时的编辑作风:编辑和作者通信联系,从不署编者的名,一律以编辑部的名义出现。因此,我和他之间,尽管书信来往,但,仍是缘悭一面。他不认识、更不了解我为何许人。直到1980年的春天,我们在北京第一次见面,谈及此事,彼此在感慨之余,才莞尔一笑。”由此可以确认,这两本儿童诗集的责编是黎明颐。邵燕祥与责编黎明颐在出版《八月的营火》《芦管》时的通信,对于了解这两本儿童诗集的出版过程无疑具有重要价值,但愿我们有一天还能读到。
邵燕祥呼喊“为了给小孩子创作大诗歌,需要我们整个的诗歌队伍中每一个人拿起笔来,而且是严肃地拿起笔来”,“时刻看到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那么,怎样的儿童诗才是好的儿童诗呢?
在邵燕祥看来,“儿童诗首先应该是诗,并且是儿童诗”。
儿童诗既然是“诗歌创作的一个组成部分”,就“不能不具备诗的特征”,就“需要有精炼的语言和严整的构思”,力戒“语言拖沓和结构松散的毛病”。它应该靠“艺术的魅力”引起儿童“感情的共鸣”,力戒“连篇的训诫和说教”。
儿童诗既然是“儿童文学的重要的一翼”,而“真正的儿童文学作品,一定是以孩子的眼睛看世界,孩子的心所想象或盼望的世界;而不是成年人的眼睛所看的孩子世界,更不是硬拉着孩子去闯成人世界”,那么,儿童诗的作者“必须学会用儿童的眼睛看世界,才可能透彻地了解他们的细致的感情体验,并且有选择地加以表现”,“要考虑儿童的特殊兴趣,他们的感受和理解能力,但是不要低估我们的少年儿童的水平”。“让孩子多一点想象,多一点浪漫主义,恐怕不仅从儿童教育的角度看十分必要,而且从文学的本性说更是不可或缺的”,“我们有责任以大胆生动的幻想、先进的理想去鼓舞和引导他们展开想象的翅膀飞翔”,因此儿童诗的作者要“用生动的诗的形象而不是枯燥的语言,启发他们思索和想象,帮助他们认识生活”。
如果用邵燕祥为儿童诗定的标准,来审视他自己的儿童诗创作,应该说《八月的营火》《芦管》这两本儿童诗集中的15首诗还是不错的。比如《星星》
天上有的是星星,明亮的眼睛,明亮的心;你照耀着我,我照耀着你,千千万万星星,心连着心。地上有的是好朋友,有的是长久的深厚的友情;你照耀着我,我照耀着你,就象那天上的星星。这首诗写于1954年12月4日,如今已经60多年了,但读起来,还是富有艺术的魅力,能鼓舞和引导儿童们展开想象的翅膀飞翔。
邵燕祥后来为什么不再创作儿童诗了呢?邵燕祥在1996年4月8日所写的《孩子的眼睛看世界——为〈儿童文学研究〉作》一文的开头为我们揭晓了答案:“大约从1957或1958年起,我就不再问津于儿童文学了。一是‘误落尘网中’,陷入成人世界的种种纠葛,离孩子的世界越来越远了;二是更主要的,反右派斗争彻底打碎了我的童心,我不再能用孩子的眼睛看世界,也不再能顺利进入只有孩子的眼睛所能看到的世界了”。
《八月的营火》《芦管》这两本儿童诗集,如今很难买到,尤其是后者。笔者期待有眼光的儿童出版社能将它们重印,也期待儿童文学研究者能对邵燕祥的这些儿童诗作近一步研究,必将丰富我们对邵燕祥的认识。
参考阅读:
纪念丨吴心海:邵燕祥先生与诗二题
讣闻丨邵燕祥先生去世:你走了,留下了整个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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