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从头再来(大不了从头再来)

大不了从头再来

 

写下这个题目,我想起了“褚橙”创始人褚时健,他先后经历两次成功的创业人生,曾被誉为中国烟草大王、中国橙王。他的传奇故事在中国商界几乎无人不知,如果有人想知道褚时健是个什么样的人,找“度娘”问一下即可,在此无须详述。
我今天要讲的主人公名叫张俊,他跟我同年,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参加工作的第一站都是在河铺公社,他在供电所,我在供销社。当年这两个行当,是比较好的供职所在,我们那时都是十几岁孩子。
忽然有一天,来了几个招兵入伍的解放军战士,号召大家参军入伍,他是因为喜欢军人的职业,我是因为未婚妻他爸希望我调进县城,而我毫无办法,只有当兵以改变所处环境,以讨好未来的老丈人。所以,我们两个都报了名,经过体检、政审,并且顺利过关。机关兵只有两个名额,可是,接到喜报的只有他和另外一个朋友,却不是我。原因是,他们长得帅,我长得丑!
为此,我在柳林河堤边,瞅着西流的柳林河水,偷偷地大哭了一场,幸好无人撞见,要不丢人丢大了。
后来,像人们预期的那样,他在部队干得一帆风顺,过了一年多时间就提干了,穿着四个口袋的军装回家探亲,草绿色的军服,配在他那健硕的身躯上,显得格外俊朗帅气,我那时羡慕得直流口水。我心想,本来我也可能拥有他这样的风光,可惜,命运的驱使让我仍然是个卖货的营业员,未婚妻也离我而去,当然,当不当兵不是她离开我的主要原因,但如果那时我真的去当兵了,她可能以后就是我老婆,没有我现在的老婆什么事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他转业了,分配在县纪委当科长,我则在县委政策研究室当科长。不久,他当纪委常委,我当党史办主任,都是正科级,可谓旗鼓相当。再过两年,他到九资河镇当书记,我去古庙河乡,同样是当书记。那时我们都是三十岁出头,牛叉得很!
我说自己长得丑,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嘲,再怎么不中看,我也有一米八的个头啊!要不然,前未婚妻和现在的老婆都没有瞧得起我的任何理由。但有一点,我的情商低却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在乡镇主要领导岗位上工作七、八年,还是在原地转圈,而我们张俊同志,原来开会跟我坐一排,不知道为什么跑到对面主席台上坐着,成了我的领导。
他从九资河镇党委书记的位置上,调任县纪委副书记,我还在乡镇。没过多久,他就去红安任职,当了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这些个岗位和职务工作的人,在当下的华国,大家公认是可以横着走的那类人群。在红安那几年,我只偶尔见过他,忙着各自的工作,无暇顾及彼此,甚至生疏。亲戚是走出来的,朋友嘛,也是交流出来的。没有走动,也没有交流,所以,对他以后情况不太了解。
再后来,他又调回罗田了,当了县委委员(常任制试点,相当常委)、副县长,分管工业。我和他都在原职级上转,只不过他转的层面比我高一级。人生啊,只能呵呵了,老话说得经典,命里载就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话虽精准,却太残酷。不信你看尚在官场的同僚们,哪一个不是在为当“将军”而拼命喝酒、拼命五加二、白加黑地工作着?明明知道这是个高风险职业,还是乐此不疲。只可惜,命该如此,再怎么拼命也是没有用的,倒不如顺其自然地听领导的话,不去跑官要官,认真工作,只享受过程,不管结果,估计情况比想象的更好。
张俊在红安工作其间,是经历了考验的,因为职务、职责使然;在罗田工作期间,工作也是有成效的。可是,命运跟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经历了痛苦、煎熬、无辜、委屈、绝望等一系列的词汇缠身,我无法深入其内心世界,但有一点是可以推测的,那就是难受。原因不说了,结果是他现在退休了,有了这个结果,我也就释然了。
面对退休后的生活,我以为他会就此沉沦,每天打牌、喝酒了此一生。但张俊是个聪明而坦荡的人,他做人最大特点就是忠厚老实,从不耍花招,官场历练中,他只搞阳谋,少有阴谋,为人处事,经得起检验。即便偶尔糊涂,那也是性情所致,决不是有意为之。
前几年在一次老朋友的聚会上,他告诉我,要去做农业。农业是那么好做的吗?回答当然是否定的。农业是朝阳且永恒的产业,因为我们天天要吃饭,人类嘴巴的需求是农业永远存在的唯一理由,我们国家到现在仍然是农业大国,因为18亿亩基本农田是国家的耕地红线,谁也动摇不了它的存在,说明了国家层面对农业的重视。可农业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看天吃饭。

张俊在本县罗家咀村租了300亩基本农田,在什么地方呢?就是从县城到大河岸镇罗——大线公路右边通村路进去约一公里处。今年天气十分炎热的时候,我驱车来到他的这个新的“安乐”窝。只见一条小河将他租用的农田一分为二,大部分农田在小河的南面。这一大片基本农田,质量不错,地密平畴,稻花开得正香。在他建成的一座钢构楼前,有两块约40亩左右的虾池,里面放满了小龙虾苗。
我看着这位昔日的老伙计,只见他高大的身影依然挺拔,方脸上被阳光打扮成古铜色,和善地对我微笑,他说,等我将这里建设好了,再请你来这里吃龙虾,喝小酒,我愉快地答应了!
他注册成立了一家合作社,名为“罗田县诚光种养殖专业合作社”,我想这里面有几个意思,一是诚实守信,二是光明磊落,三是像太阳升起的前的“晨光”。用武汉话说,是那个事!
说起这个地方,他如数家珍,他的这个种植模式为“虾稻”共作。说白了,就是在水稻田里面放养龙虾,龙虾的扒动,让稻子的根系更发达;根系发达的稻子又为龙虾提供足够的养分。达到良性循环的生态效果,以此产生更大的经济效益。
去年,他的“虾稻”共作模式,共生产小龙虾近三万斤,卖了40万块钱,他觉得数量不够,由于初次做这件事,只放了6000多斤龙虾苗,有这个产量就不错了。稻田这一块,由于天旱,稻米只产了8000多斤,这些米,他大部分送给孤寡老人和退休的老朋友了,基本上没有卖出去。他说照着这个样子干下去,要不了几年,他就可以重新当“大老板”了!从政太累,从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真的很骨感啊!
正在他雄心勃勃地准备大展宏图时,天公不作美,今年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下了一场大雨,山洪暴发,将他的两口虾池,冲得一干二净,他看着满目稻田、虾池被洪水肆虐的惨状,心疼得无以复加,面对突如其来的天灾,他沉默了,眼眶红了。
他这钱来得不容易,第一期投资200多万,是他向兄弟姐妹、亲戚路眷借的,加上银行贷款,想着欠着他们的钱一时还不了,后面的结果不堪设想,心情无比郁闷,这个刚强的男子汉,在天灾面前流泪了,岂止一个“压力山大”了得!我在前面说过,农业虽然是好产业,但“望天收”的缺陷无人能补缺,这也是没有强有力基础设施建设支撑状态下的农业痼疾,中国不同于以色列,区别在于中国的地域太辽阔,地方政府难以顾及。
面对这种艰难困苦的状况,他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商量,要不要搞下去?这个问题成了最大的议题。此时,他也想过,放弃!回家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但他真的不甘心啊,放弃不是自己的性格。他的一个弟弟说,继续做!你借我们的钱,我们不打算要了,也要支持你干下去。弟弟的话,让他感动,让他唏嘘,让他心里一暖,而更多的是点燃了他心中的那一点希望之火。他决定再干下去,大不了从头再来,又不是第一次从头开始,于是,他坚定了信心。
孟子说,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张俊勒紧裤带,过着紧日子。近三年时间没见他打牌,也没见他上餐馆喝酒。他跟我一样,抽烟。他过去抽的是60元一盒的黄鹤楼,现在身上装着两盒烟,一盒好烟,给客人抽,10元一盒的自己吸。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张俊变了。

他有自己的规划,有自己设想。在他搭建的一处简陋的活动板房里,我们喝茶、抽烟,张俊跟我侃侃而谈,他说自己的“虾稻”事业像刚刚升起的太阳,还没到如日中天的时候,他想向东扩宽去龚家河村的道路,与龚家河连成一片,面积可以扩大到千亩,前途广阔,可以形成规模效应,到那时,就能够享受成功的喜悦。去年的收成虽然不尽人意,但也获得了近三万斤小龙虾的产量,我说,这个成绩不俗,不管它的产量如何,起码这些东西都是自己亲手创造的,来之不易。他说,是啊,过去只知道喊创业,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创业和怎样创业。创业两个字很普通,官员和大学生们经常像和尚念经似的总在反复吟唱,不厌其烦,真正知道其意义的,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有痛切的体会。其实,它的分量太重了!
一位当了大半生行政官员的人,弯下腰,扎起裤脚,撸起袖子干自己的事业,真是难为他了。到处求人,还得不到好脸色,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笑着说,这是在为自己的人生补课。我说,你别灰心,也别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别跟自己找不快活,安心致志,心无旁骛,将这件事做到底,自古天道酬勤,只要你有付出,就没有不收获的道理。他说,认同我这个说法。
今年是庚子年,先是“新冠”,后是洪水,打了张俊一个措手不及,但在痛定思痛后,并没有因此而倒下,而是继续艰难地站起来,与坎坷的命运抗争,与无情的天灾斗智。虽然小龙虾产量不理想,只卖了十来万块钱,但他今年的稻谷却算有收成了,生产了五万多斤稻谷。
这些稻谷,是绿色、生态、环保、无公害食品。生产这样的稻谷,成本相对要高很多,因为产量上不去,产量上不去的原因是没有施用化肥、农药。均摊下来,成本高是必然。我的建议是,尽管是生态环保稻谷,还是需要增加科技含量。比如虫害,可以采取光诱捕虫的方法,虽然不能全部消灭虫害,但大部分是可以驱走的。还可以跟养猪、养鸡场签订协议,利用他们的沤肥,大面积提高秧苗的成长质量。
我看到他的稻谷加工成的稻米,其色泽、饱满度、口感都非常好,吃起来很有过去少年时代吃饭的味道,特别是煮粥,那粥闻起来真的很香,不信你可以一试。

张俊从工人、军人到公务员,每个职业都充满了挑战性和想象力,而且都还做得不错,但这次却当起了新时代的农民,不是因为职业的不同有什么尊卑之序,而是变数太大,让人感慨万端,且不说巨大的心理落差,就是每天的劳动强度,也让人望而生畏,但张俊没有过多的患得患失,而是盯着一个目标,直奔主题而去,这是需要勇气,更是需要胆量的。
任何职业行为都是在一定的时间段中度过,无所谓高低贵贱,更无所谓曲意逢迎,而是人生的一种价值取向,无论你是农民、工人、科学家,抑或是省长、市长、县长,在单位时间内,上帝是公平的,给人们的寿命大致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作出什么样的努力,发出什么样的光芒,做出什么样的业绩,才是人们所铭记的。
基于这个意义,我相信张俊的选择是对的。
在我准备发出本文的时候,张俊给我发来一条微信,他写道:“我这里缺少的就是鼓励,不少朋友不太理解,时常说何苦呢?我是想人是开始变老了,但身体还不算差。首先想到的是老有所乐,老朋友、老同事可以到我这里休闲娱乐。其次想到的是老有所为,做点有意义的事,对群众有利的事,改变一下当地面貌(今年罗家咀村就获得全省美丽乡村示范村,我社也同时获得省级示范合作社),多少有点成就感。第三就是老有所依,人老了靠国家、靠政府、靠子女都不大现实,还是要靠自己,康养的途径很多,要探索适合自己的方式,搞点产业,创点收入,支撑养老,我们的退休工资再过十年八年连请保姆都困难,三病两痛、人情交际,哪来钱?还是要靠自己。”
很朴实,很适用,很真实,过滤了官话、套话,很亲切。所以,我将他这段话作为文章的结尾,同时,也期盼张俊心想事成,老有所乐、老有所为、老有所依,我更希望他成为另一个褚时健式的人物。
 
刘心明
 

2020年8月31日初稿,11月22日二稿于罗田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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