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辐射服评测【NO.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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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泥土
李雪峰
许是都是从乡村里来的，单位选迁几个办公的院子时，大家不约而同地选定了这里。楼虽然不够高，院子虽然不够大，距喧嚷的街市虽然稍稍有点远，但院子向南，通光通风十分地好，而且，大家十分推崇的是，这院子有三十来个平方，是没有做成水泥汀的，裸露的泥土弥漫着土地酽酽的腥香，汹涌满了长得蓬蓬勃勃的野花野草，有总是惺忪着睡眼似的绽得细碎得像一粒粒金沫似的婆婆丁，有总是不经意间便红得晶莹剔透的野草莓，有总是迎着徐徐微风款款摇曳着一束束细碎穗子的车前草，还有总是细嫩得草茎几乎透亮得似乎可以看见丰盈液汁的节节草，还有那些三五日不小心，就一下子长得深膝高的红杆草，肥肥的草茎总是褐红的，手掌大的阔叶墨绿墨绿，而玉米粒大小的浆果总是黑紫紫的，不经意触摸到，立刻就会把你的手指浸染得紫紫的。当然，还有许多我们叫不上名字的野草野花，它们有的低低地挺立着，不卑不亢地在阳光下或细雨里轻轻地摇曳着，有的则是细细的藤蔓，风雨丰沛的春夏，它们几乎一夜之间，发丝一般的细蔓便会爬过窄窄的台阶，然后紧紧依附着墙壁，三五天就攀爬到你的窗棂上去，像一个好奇的孩子，怯怯的，探窥着你窗里的一切，或者是清晨，它们细碎的叶心里，捧着一颗一颗微微的，却晶莹得像碎银的露珠，顽皮地朝你摇啊晃啊地炫耀。
开始的时候，大家是很怡心院子里这一片荒地里的苍翠的，在屋里忙碌得心神厌倦了，轻扭过身子，院子里便是蓬勃的满眼的青绿，那些在喧嚣市声里流浪的风缕，被这片荒草浣洗和过滤后，飘进窗子里，变得温润而澄明，有泥土的腥香，有草青的青嫩，还有那些碎碎野花幽幽的淡香，一下子就让屋子里恬静而温馨了下来。也有的时候，单位里的三五个同事，每人端一盏清茶，或站或蹲，围着那片野草地悠然而坐，边低声说话，边悠然地赏院子里的这片绿地。草地里有蚱蜢，有些轻轻一跃，便会轻落在人们的衣襟上，甚至有蜻蜓，它们闪着晶亮的翅翼，轻轻地从一丛草尖上飞起，马上就又贪婪地栖落到了另一丛草尖上。有几次夏夜，我在单位读书的时候，听到骤雨初歇的草地里竟然有亢亮的几声蛙鸣。春看草花，秋听虫鸣，在喧嚣的市声中，这片荒地给我们的生活氤氲了无尽的自然气息和季节的诗意。
但不爽之处也是不少的，噼如有这片荒草，清扫院子时就要多下一些功夫，噼如有这片荒草，那些野狗们就常常三五成群地偷偷溜进这院子里来，在草丛里肆无忌惮地打滚、追逐。又噼如夏秋时，草丛里滋生了许许多多的蚊虫，一不留意，便会在我们的脸上或胳膊上叮出几个红疹来，惹得人心烦意乱。
于是，几经磋商，我们肯许要把这片荒地也做成水泥汀来。
工人很快就来了，那是个暮夏，他们先是来院子里挖土，把多余的土一车车运走，把挖下的草堆在院子的西北角，然后就运来了一车车的河砂和水泥，只是两三天的功夫，院子就铺上了平洁亮净的厚厚水泥汀。他们将那些堆在院子角落的，已经晒得有些枯萎的草轻轻撒到那些水泥汀上去，说是彻底凝结前可以预防太阳的暴晒。
过了一天多，当我们揭去摊在水泥汀上的那些枯草时，却惊讶地发现，曾经光滑得像玻璃板似的水泥汀上，竟密密匝匝留下了许多黑米粒似的遍地小凹，每一个小凹里，都有一粒或黑或白已经伸出了嫩芽，甚至伸出了细若发丝根须的草粒种子。那些草粒拼命膨胀着，像一颗颗刚刚冒头的嫩豆芽，它们有的紧贴在水泥汀的表面上，把刚凝未凝的水泥汀表皮上贴出一个米粒大小的浅浅小凹来，有的甚至已经挤进水泥汀的浅深处，种子陷进深处，只把嫩生生的乳白色芽尖探出到地面来。弄得一院的水泥汀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小洼凹。工人们觉得很抱歉，笑着解释说：“这草籽太野了，借着水泥凝结的那一点点热度，竟然把地坪拱得这个样子。”他们建议再铺薄薄一层泥浆来，但我们谢绝了，这个样子也好，以后地坪不会太滑不说，如果落雨了，也不会每一滴雨落下就流走了，兴许会在沆凹里留下一些，让水泥汀显得湿漉漉的，让院子里平添几许温润吧。
但谁也没有想到，仅仅不到两年的时光，那片水泥汀密密匝匝的坑凹里，每年春天时，只要一缕暖风，或许一场细细斜斜的春雨，竟不时有一粒一粒的草芽从那些坑凹里冒出来，有时嫩白得像撒了一地的米粒，有时三五天不扫，竟变成了密密匝匝鹅黄的一片草芽，氤氲得满院都是初春腥香又温润的一缕缕淡淡气息，偶尔因为五七天不清扫，它们便立刻就变成嫩绿的，像针尖一般细嫩，一丛一丛地，像在院子里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绿毯。
有一天闲暇，我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打扫，一个朋友来了，他边蹲下来和我一起缓缓拔着那一丛丛坑洼里伸出的草芽，边叹息他从村庄来城市里打工生活的种种艰辛和不易，他说：“我们从村庄来到城市讨生活，不就像野草从田野来到这坚硬如石的水泥汀地坪上来吗？”我们倾尽自己的毕生，也不过是能在城里撑出这么米粒大的生活空间来，能让自己的子孙在城市里拥有自己的一粒泥土，从这粒泥土绽放出一朵他们自己的花朵来。
多少人不是这样一粒一粒从村庄飘落到喧嚣城市里的一颗种子啊？在灯红酒绿的城市，他们卑微地忙碌着，他们艰辛地生存着，他们咬着牙关奋斗着，终其一生或者几代人的时光，才终于在城市撑出一个能安放自己生命和岁月的沆凹来，给孩子和后辈留下一粒扎根和开花的微微泥土，给孩子和后辈撑出一个让他们梦想绽花的微微缝隙…..
我用手指常常去默默抚摸院子中密密麻麻坑凹里的那些浅浅的一粒粒泥土，我知道，这些卑微的泥土或许是一代人或者是几辈人用生命和灵魂淀积出来的，不知道需要多少年，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岁月的朝风暮雨，他们才能积聚成一粒能滋养生命的温润泥土，让自己的子女和后辈们在水泥汀一样的城市长成一棵草，一棵树，能绽开一朵自己的花朵来。
但我期许着，期许着，期许着。
李雪峰，河南省西峡县人，生于1967年11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间文艺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会员、河南省散文学会理事、《读者文摘》、《青年文摘》等报刊签约作家、教育部十一五文学专家、南阳市文联首届签约作家，西峡县拔尖人才。先后在《诗刊》、《人民日报》《诗歌月刊》等发表诗歌作品400余首，在《北京文学》、《四川文学》、《散文世界》等发表散文200余篇，在《中国青年》、《演讲与口才》、《辽宁青年》等发表哲理小品文500余篇，在《长江文艺》、《短篇小说》、《海燕中短篇小说》等发表小说40余篇，作品百余篇被《读者文摘》、《青年文摘》、《青年博览》、《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小品文选刊选载》，获《诗刊》全国诗歌大赛优秀作品一等奖、全国第三届老舍散文奖、河南省五四青年文艺奖金奖、南阳市人民政府优秀文学艺术成果奖等文学奖项。现在西峡县文联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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