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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的“新婚”
文/王冰
孝劳腊月初二就开始为新婚的事忙开了。八百元的彩礼，他亲手交给姐姐冷娥和姐夫手里。他们把钱反复数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数错了一张或几张。另外，办婚事的另外八百元，也给了。姐和姐夫说:“瞎子吃蛋柿，一股股清。”中管就由他们全权安排，也再不稳妥别人了。
孝劳在村里出出进进逢人就乐呵呵笑说:“到时再忙都来哟!喜烟、酒、瓜子、糖都准备好了。”
长舌的问:“老张，其他呢？”
“啥条条框框样样行行都按人家提出的条件全答应了。说起来也没啥。姐和姐夫说死鬼还有些账要还，加起来得八九个百。娘家姐说进了门就一家人，不说两家的话，要结远亲的。一个姐给二个百，至于哑巴她哥，长兄为大。虽说外家人是冷热子货，每人也得给几个百。哎!你几个百他几个百，百加起来又是几个十个百，太不划算了。日后日子咋过哩？”孝劳嘿嘿边笑边说。
话是信口开说，牛把碌碡拉半坡里，只能进不得退了。
腊月天的日子象滚车轮子，呼啦一晃悠就一天。新婚的日子像火烧眉毛，迫近着。
腊月初六。冷娥俩口子天麻麻明就从碾子洼摸黑来了。姐夫更是神气，一身中山装，稀疏的头发梳得溜光;烟叼在嘴里，一手插裤兜里，人模人样勉强笑着，扎扎呼呼的吆喝着陆陆续续来帮忙的。安排谁要桌子板兜，谁要大锅小锅，谁盘炉子，谁去州城买菜等等相关事宜。他像个主事的长者。在这大秦岭深处，村里红白喜事邻居们都是前一=天就安排人叫了。活要大家做，饭要大伙吃，全家起营。这是老辈人传承下来的规矩。
腊月初八这天天晴了，晨曦刚刚破晓。孝劳从天山请来的大厨初七就来了。接村里风俗，初七晚上要先招待邻居自己人的。孝劳没忘村里大大小小的干部也请了，干部们一番吃喝后说:“老张你是有福的人!日后要扎根在此，踏踏实实过光景，有啥难事你尽管吱一声。邻居一家人，乡里一家亲嘛!是不是？嘿嘿嘿”
约摸中午十=点半，礼桌上的村长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就吆喝起来。“老张，你快来么，入乡随俗，规矩还是要有的嘛!这、这个天地还是要拜的嘛。按咱这的规矩你们俩要先去坟前烧些纸钱，算打个招乎嘛!毕竟还没过百天。这个你老张日后不管大小事都要和亲戚、邻居们和睦相处，善待你的哑妻，把俩娃拉扯大。”末了村长郑重宣布拜天地时，众人四下里却找不见哑巴。
哑巴穿着枣红色的大衣，一个人悄悄坐在土炕上嘿嘿哇哇傻笑…逗得村长宣布开席了，都坐席了
众人入席，一桌八人。一长串鞭炮声中，端盘、下菜的一起款款来了。从外家上席开始。四个干盘子，绿色的祝尔慷香烟，长勃子红西凤酒…
菜还没上过半的时候，天忽然阴沉下来，紧接着刮起一阵子劲风，漫天尘土夹杂着枯萎的落叶，风愈刮愈大。
众人都大口吃菜喝酒的时候，不知谁喊了句:“快都看哟，哑巴一连换了四回新衣裳!”
山里的席面有讲究:一鸡二红三鸭子。鸡、鸭、猪头等菜只是不同刀法切剁的红萝卜，里面有油炸的虎皮豆腐，夹杂几肉骨头。别小瞧这道菜，大铁锅大火烧开后微火慢炖，可谓普通中的极品!其红萝卜汤味美、醇……
客走主人安。众人相继全部离开后，山里的冬夜已经很深了。
翌日一大早。孝劳趿拉着一双黄烂胶鞋，神色恍恍惚惚去碾子洼找姐姐冷娥和媒婆子。说话有些口吃，结巴了半天才说:“你没看这咋能、能行哩!夜黑了哑巴就打得不让我睡炕上。你没看这以后咋过咧？”
姐姐 冷娥在一旁干瞪着眼，发愣。媒婆说:“老张呀，不是我说你，你心急就吃不了热豆腐嘛!何况一个哑巴。你要哄着慢慢来嘛!那后来你睡哪？”
孝劳眼角有些湿润。恼火得转了半个身子，吧唧着他的烟锅说:“冷冻时天，我御下来个小门扇，在地上睡了一夜。”忍不住老泪纵盈。三人一同去湾里找哑巴。无论怎样打手势，不见了笑意的哑巴只是一味地哇哇着，可急坏了姐姐冷娥和媒婆。
不愧是媒婆，全凭张嘴，眼珠子一转打圆场说:“老张大兄弟，你天生就是有后福的人，五十好几的人了还能闻到腥气。难道这不是福你说是啥？天黑了鞋一脱睡火眼炕上，你和神仙没啥区别!”嘿嘿干笑了几声，对一旁哇哇的哑巴做了个双手合十放在侧头下睡觉的姿势，又指了指孝劳，然后伸出两个手指头。
哑巴又哇哇着傻笑了。
姐姐冷娥和媒婆俩人同时喘了口气。还是媒婆心眼多!“老张呀老张，我亲兄弟，这倒有个求事哩？啥都美美的!把你熬煎成求了？对了，这媒是保成了。大兄弟，啥时候你开欠我的瓜子喜糖钱呀？我的小卖部可是小本生意。不是你姐我催得你紧，眼下我进货要周转的。
吧唧着的吸闷烟的孝劳，上下不停地抓挠着脑袋。“姐呀!把心放你肚里，我老张五十好几的人了，保证不少你个钱角角。你也清楚，这婚结得我前前后后总共花了多少个百。不蛮你说，多年也没攒下多少钱!没看把你害得奔前跑后的说话谈事。我老张迟些日子一定给你把账清清。”
说实话，媒婆的内心多少是忐忑不安的。但她又像吃了定心丸，家都安这了，你难不成会跑了吗？走了和尚跑不了庙地。还怕你不成？”末了瞅了一眼孝劳，又装出一幅浑然不在意的、满不在乎。腊黄的脸上堆满了笑。“老张大兄弟，你啥时候准备谢我呀？”
但凡世上的大小事，好比袜子和鞋都有样样，唯独人心难测。多年来也不见哑巴的哥上哑妹的门，自从嫁给冷娃到生了两个娃娃，从未见她哥双脚迈过这土屋的门杴半步。…在哑巴新婚的第三天一大早，恍恍惚惚蹦出个热心肠的哥来，称谓娘家人来看看妹子…一直到黄昏时才开了金口，慢条斯理地让孝劳给他拿九个百。哥的薄嘴唇能说会道，一会天上一会地下。他口口声声对孝劳说:“我这一趟可不是专门贪财而来的!在屋里寻思着可怜的妹子和俩个娃娃，好歹能有个人照应。不说死人了还顾念活人的份上。”
一连住了三天，仍没有走的意思。孝劳答应今天黄昏后去崔坪姐家取这几年下煤窑仅剩的让姐姐保管的血汁钱。
崔坪距碾子洼还有差不多十几里的山路。孝劳到姐家时，柴门紧关着，叫了大半天，屋里才有动静。柴门裂开条缝儿，探露出一个脑袋。当姐听明白来意后，哐当一声关紧了门，骂骂裂裂的。“你没钱花了不会去煤矿上班吗？你啥时候在我这搁钱来？不好好上班大半夜跑这讹我来了得是？”一顿臭骂，就是不开门也不承认放钱的事。
孝劳灰溜溜朝回走，几声夜鸟的夜叫声，令人顿生几丝恐惧。漆黑的山夜，已经很深了。
他放下烟锅的时候，嘴里一个劲呐嘟:姐说还账要了九个百，我结婚花了二三十个百，你再要几个百，他再要几个百。太不划算了!太不划算了!他不知道说给谁听的。至于哑巴，一个劲裂着嘴哇哇哇傻笑。
第七天，孝劳去矿上财务上预资了半年的工资。哥也乐呵呵喜滋滋走了。
小叔子从西域赶回来时已经是新婚第九天了。家虽安在西域，女人有文凭，条件好，人更精明。婚后慢慢冷落他了。每每听说要回趟老家商洛，无比愤怒:“就你那穷坑啥时候才能填满？回去一趟尻子干。”…他安的家有点像倒插门，不管怎么说都像不硬气的样子。较开劲的女人的心，你永远理解琢磨不透，象万里长城？不，象西域荒芜的大漠、无人区的沼泽地，理不出个头绪来，一披乱麻。家，近年来已经名存实亡，女人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放不下老家的他…他练就了一颗包容的心，包容每一个人。他多想放弃眼前一切看似拥有的所有，但又到象虚影、泡沫什么都不曾有。长痛不如短疼…一脚蹬了，回到大秦岭深处，和哑嫂把俩个尚且年幼的侄女照看大成人…尽管这一切揣念和牵挂象童话，所有的现实令他差点疯了!当他双脚迈进这老屋门杴的一刹那时，孝劳出现在他眼前。一个大活人。
面对三尻子踏不出一个响屁的老汉，心算是彻底完完全全冰冷下来了。他问自己:这样的人还指望以后善待哑嫂和侄女吗？纸糊的背墙，靠不住的!…这人呀，将心比心，心总不一……
晓住几日，他打好了背包走了。临走时他回头多看了几眼身后，倏地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头也不回，大步向沟口走去，象枣核钻进了哨子，心里真不是滋味。
王冰：陕西商洛人，一个爱好文学的农民，闲暇时机放下锄头，捡拾发生在身边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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